五十
这人额宽面阔,长眉细眼。
配上高大的身躯,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格外另类奇异。
石夜来已经迎上去,笑着说:「当然有当然有。要是你喝不成酒,我怕你凳
子都坐不热。」
陈皮皮把下巴放在了小月肩上,把手揽着她的腰说:「是个鬼。」
程小月拍了他脑门一掌:「别胡说。你再乱说话,我把你嘴缝上。」
那人却已经听见了他们娘俩的对话,径直走过来,问陈皮皮:「你说我像鬼
?」
程小月赶紧赔了笑脸给他。
说:「我这儿子欠管教,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男人大笑摇头说:「不碍事不碍事,他形容得有意思,我开心的很。」
石夜来忙给他们介绍:「这是我新认识的一位朋友,姓顾,叫顾千机,精研
佛学典籍。我这次过来,可是专门向他请教的。」
程小月「哦」
了一声。
又看了那人一眼,却见他正凝视自己。
虽然脸上笑容可掬,目光却是要把自己看穿了一样。
全身觉得不自在起来,收了笑避开那眼神,想:这人好没礼貌!萍水相逢,
哪有这样直勾勾盯着人看的?顾千机径直走来程小月旁边的位子坐了说:「相请
不如偶遇。这话说得可真是没一点错!和偶遇这么秀美艳亮的女士相比,石兄的
相请真要被看轻了。」
石夜来听他的话唐突,赶紧圆场对小月说:「我这朋友性子直率,只是要夸
你漂亮的,没别的意思。」
还没等程小月应,陈皮皮早忍不住了,横眉立目冲顾千机叫:「马屁精,
我妈妈漂亮关你屁事?要你献殷勤?」
顾千机笑着问:「我夸你妈妈漂亮,你生什么气?吃醋么?」
程小月听得心里咯噔一下,脸马上沉下来了:「顾先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影射什么吗?他小孩子不懂事,要维护我这妈,有什么错?你吃醋这样的话
说出来,不是要人听出歧义?」
顾千机拍了自己脑袋一掌,起身去到柜台拿了一瓶白酒来。
给程小月深深鞠了一躬。
说:「这句玩笑我开的不对,自罚三杯。」
说完把酒往玻璃杯中倒满,一连喝了三杯。
他用的玻璃杯着实不小,三杯倒过后,手里的酒瓶就已经差不多空了。
陈皮皮哼了一声:「炫耀你的酒量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可不是吓大的。」
石夜来看他坐定了这桌,只得让服务员过来加了碗筷,叮嘱叫的菜也一并上
到这桌来。
看顾千机这喝酒的架势,酒量必定不小!自己又跑去柜台提了三瓶白酒,笑
着说:「我是不会喝的,只好以茶代酒陪你了。你要喝得兴致,顺带解了我这些
日子读佛经的困惑吧。」
顾千机又把手里的酒杯斟满。
对石夜来说:「你读佛经是为了什么?」
石夜来沉思了一下说:「我要去贪嗔痴这三毒,理解生命里更高层次的意义
所在。佛法讲求舍我度人,假使这样的舍可以得到解脱,我甘之若饴。」
顾千机继续饮了一杯:「你理佛学,求什么自然得到什么。我倒建议你不用
拘束。单说这佛教吧,一人之始,大家凭借各自领悟修行,哪个肯说自己错了?
从巴利文到梵文,又经汉文,你所看到这经书……呵呵……离那西域觉者也万里
之遥了。再说这生命意义,你要理解这意义,怕先是要弄清楚什么是生命。万物
存于世界,生生不息。却未必是真的生生不息这又扯上科学了,万物之理究
极是增减,增减繁复归于思辨,而思辨到了极致,根本上又还是去到没有答桉
的那个问题。」
陈皮皮听了撇嘴说:「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叫人家多读书,最后绕了一圈儿
说多读书也解决不掉问题。」
程小月故意在他头上拍了一掌,却笑吟吟向着顾千机说话:「小孩子不要乱
说实话。」
顾千机就迎了她的笑脸,把手里酒杯敬她。
说:「广阅博闻,自然见识增长,也不会轻易被他人观点左右。要是学东西
一味人云亦云亦步亦趋,那学它干什么?比如老师教学生,让他背他就背,让他
做他就做,经年下来,学个不通事务的呆子,一肚子没用学问,拿来做什么用?
」
程小月斜眼侧面,问:「那照你来说,学生都不用上学了?这家家孩子都不
去上学,怕世界才真乱呢。」
陈皮皮插嘴说:「妈妈,他这观念倒是言之有理……哎哟……」
话没说完肩头给程小月重重捶了一拳。
本来还想举例附和的,看一眼妈妈挑起的眉毛,也只好把那没出世的变革念
头胎死腹中了。
顾千机说:「人生而有好奇之心。小孩子尤甚,只需顺了他心性,教会他求
解之法,他自然去找结果了。要是人人都通晓这道理,孩子上不上学,那倒真
没什么重要。」
程小月轻笑了一声,说:「我虽然是个愚钝的女人,却也多少知道一些浅薄
知识。觉着宗教之始,要为解惑。使人不惧怕死亡,到后来有人要借他聚拢人心
渔利。现今科学昌明,民智渐开,摒弃神祗也早晚之势。刚才我这朋友说要请教
于你,这么看来,你也该是个觉者。那我要问你,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
石夜来看程小月神色,知道两人已经话不投机。
连忙打圆场说:「这问题见仁见智,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辩明白的。」
顾千机又喝了一杯酒。
说:「这问题我暂且不答你。倒不是我怕辩不过,是因为你语气里早已经
有了成见在先。你为了求胜,可以不在意自己信不信神鬼了。遇见你这么漂亮的
女士,我左看右看都欢喜不尽,干什么要大煞风景,和你争辩这不紧要的口舌。
」
他这话音还没落,陈皮皮已经把手中的筷子迎面掷过去。
他早就不顺眼这人对妈妈神情猥亵于他而言夸程小月漂亮也算是猥亵了
。
一双筷子径直摔在了顾千机脸上,啪一声弹开,落向桌子。
石夜来正夹菜,王巧不巧竟然夹住了其中一根。
诧异之余,脸上也尴尬。
想两边自己都认识,要当桌吵起来,也没意平息。
他性格唯诺,本来就不善于和人相处,这时候心里念头转换,手也僵在桌面
上,竟忘记了劝解。
顾千机也没躲闪,似笑非笑看着他们mǔ_zǐ。
陈皮皮还不肯罢休,跳起来撸胳膊挽袖子,要打人的意思。
程小月拉住他,说:「你老实点,别给我惹麻烦。」
顾千机也顺着她的话说:「小朋友不要太激动,你要不肯我跟你妈妈扯上关
系,就老实压住冲动啊。」
陈皮皮「啐」
地一口痰吐过去:「你还敢耍流氓占便宜?老子打到你佛祖都不认识……」
那口痰不偏不倚正中顾千机眉心,然后慢悠悠顺着鼻梁往下滴。
看得程小月直皱眉,忍住恶心抽了纸巾递过去说:「我这儿子没教好,冒犯
了你。真是对不住之极……」
口里虽然道歉,肚子里却几分爽快,隐隐然那口痰自己吐的一般。
石夜来也才过神,手忙脚乱帮顾千机去擦,嘴里说着:「这这这……这算
什么事……唉……」
顾千机倒不生气,笑吟吟对陈皮皮说:「你生气是因为我讨好你妈妈,不过
你这表现,那可是越弄越糟糕的。你现在吐口水侮辱我,那你妈自然要对我心存
愧疚,反而要对我更加客气。假使你忍不住打了我,嘿嘿!又假使我给你打出个
长短,不免更要你妈妈来善后。那不是更给了我接触她的机会?」
他这话说得气定神闲。
程小月也没想到,觉着他有些异于常人。
但不喜他话里话外对自己轻佻,起身扯了儿子说:「你们要说正事,我们娘
儿俩可不方便打搅。这里先告辞了。」
石夜来连忙挽留。
毕竟两边都是熟识,要是他和顾千机另坐一桌,就算话不投机也还可以婉转
。
这下要是两人起身走了,反而变成他们赶走人家了!陪着笑说:「千万不能
,你要是觉着不方便,我叫顾兄另外去坐。」
程小月说:「我有什么不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