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地处华界,日本人和巡捕在这里的威风都要打个对折。袁彰武就只安排了自己人坐镇,不过还是雇了两个在帮的巡捕看门,算是聊胜于无。
码头上,赤着上身,肩膀上搭一条破毛巾的苦力,顶着火红的日头蹒跚而行。麻包摞的就像小山头,把一个个单薄的身躯压成了弓形。
汗水从黯淡干瘪的皮肤上流过,从细长的脖颈到肩胛再到瘦弱如柴的臂膀,日光照耀下,工人单薄的身躯映衬出一根根纤细羸弱的肋骨。整个人就像是被一根根火柴拼搭而成的脆弱工艺品,一阵风就可能让他们垮塌。沉重的货物与瘦弱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些身体的主人又能坚持多久。
满面红光身材健壮的打手是不需要工作的。这些满身刺青的大汉,穿着黑色纺绸裤褂,挽着白袖头,十三太保的疙瘩袢敞开,露出巴掌宽黑布大带上插着的斧子、匕首。
手中或提着皮鞭,或抱着肩膀走来走去,用凶恶的眼神瞪着那些走来走去的工人,看谁不顺眼便抽一鞭子过去,再骂一句:“快点走!都跟你这么磨蹭,不得干到后半夜?谁陪你跟这耗着?干的了就干,干不了赶紧滚!”
李子扬与码头的几个小管事坐在木箱上,茶缸子里是新沏的高碎,手上则是一副满是汗渍油渍的骨牌。几个人一边推骨牌一边骂骂咧咧,时而咒骂老天,时而咒骂那些辛苦的工人。
这些管事也都是袁门弟子,不过论身份地位不能和李子扬这种心腹相比。一人边看着手上的牌边骂道:“这帮穷骨头天生就是要饭的命,不能给他们好脸。这两天咱刚说别惹事,消停两天,他们就跟着来劲。昨天跟我说嘛,棒子面又涨钱了,挣的工钱不够养家糊口的……你说这不难为人么?棒子面涨价又不是我撺掇的,凭什么找我要工钱?”
李子扬哼了一声,“惯的!要我说谁再要工钱二话不说上手就打,打残废几个就全老实了。刘光海跟咱怎么闹,和他们有嘛关系,他们还想借刘光海的势力吓唬咱?做梦去吧!我跟你交个底吧,这工钱不但不能涨,还得往下落。”
“还落?”小管事一愣,“师哥,再落我这可就真不好干了。这帮人现在就有点不服管,真要是落大发了,他们不干了怎么办?”
“爱干不干,有的是人愿意干。这两年打仗,从关外跑进天津那么些人,还怕没有干活的?不算东北,从安徽、河南逃难来的还少啊?慢慢找去吧,指定有人来。潘七爷那边要债要的紧,利息又大,不想法弄点钱,这关怎么过?潘七爷可不是刘光海,欠他的钱不还,那是自己找倒霉。再说和刘光海开打,咱也离不开钱,别的不说,就咱这帮人一天三顿大饼管饱,这就得多少钱?不从他们身上弄钱,钱从哪来?”
几人点着头,小管事道:“师哥你就放心吧,我指定把这事办了。”
另一个小管事道:“师哥,跟刘光海这回,得打到嘛时候是一站?”
“不好说。”李子扬边说边点燃一根香烟,“师父说找刘光海的师父王文德了这个事,可是两下不见几阵,王文德也没法说话。刘光海不知道吃错嘛药了,非要跟咱叫板。就他那两钱还架得住折腾?看吧,用不了几天他就该吃不住劲了,他那点家当都不够他手下人塞牙缝的。到时候他就得乖乖认怂,说不定是王文德得主动找咱师爷求情……”
“听说刘光海可不好惹,当初那是敢油炸人肉的主。你说……他不至于真往这来吧?”小管事说着,向四下看着,眼神里透着恐惧。李子扬哼了一声,
“尿了?尿了别吃这碗饭啊。他刘光海比别人多长个脑袋?怕他干嘛!我就不信了,他还能是咱师父的对手?再说了,他上这干嘛来,跟咱师父闹事,必然去租界,砸咱家的买卖。那边都给他预备好了,敢去就弄死他。咱这边是华界码头,没事……”
他话音未落,却听一声惨叫响起,这声音赫然是袁门在附近安排的插旗弟子发出的叫声。李子扬一愣神的当口,就见一大群身穿青布裤褂,手上拿着棍棒刀枪的大汉如狼似虎般冲进来,为首一个大汉身材高大,如同半截黑塔,胸前猛虎下山图狰狞可怖。
男子手上提着一口大砍刀,刀锋上已经见了血,人如同胸前刺青一样勇不可当,两个打手刚一上前,就已经被砍翻在地。至于把门的巡捕,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不见踪迹。
“刘光海!”李子扬下意识喊出来人的名字,几人手上的骨牌已经洒落一地。刘光海朝李子扬这边看了一眼,用单刀朝这边一指,一群提着各色兵器的大汉就朝着李子扬这边冲来,随即人潮便将这几个小小的木箱以及木箱上的人淹没。
几条跟在刘光海身后的大汉,脖子上都挂着玻璃瓶子,这时只见他们把瓶子取下来随手乱丢,一股刺鼻的汽油味道在码头上弥漫开来,不多时,熊熊烈火升腾,黑烟直冲云霄。
那些瘦骨嶙峋的苦力工人早早地便放下了手上的麻包,在刘光海部下的招呼下,撒腿往外跑。这帮人刚跑出去不久,身后便传来阵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如同白日惊雷。
众人没命地跑着,有人疑惑地看着刘光海,后者的脸上却同样充满迷茫。他只知道宁立言让他来放火,又嘱咐他点完火赶紧跑,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此时听来,这动静来的不正常,鞭炮绝对没有这么大动静。自己到底是点着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