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和段誉并肩出了大门。无量剑众弟子有的在练武厅内,有的在外守御,以防神农帮来攻。两人出得剑湖宫来,竟没遇上一人。
那少女低声道:闪电貂这一生之中不知已吃了几千条毒蛇,牙齿毒得很,那长胡子老头给它咬了一口,当时就该立刻把右臂斩断,只消再拖延得几个时辰,那便活不到第八天上了。段誉道:你说只须采些通天草来,浓浓煎上一大碗,服了就可解毒那少女笑道:我骗骗他们的。否则的话,他们怎肯放我们出来段誉惊道:你等一会儿,我进去跟他说。那少女一把拉住,嗔道:傻子,你这一说,咱们还有命吗我这貂儿虽然厉害,可是他们一齐拥上,我又怎抵挡得了你说过的,瓜子一齐吃,刀剑一块挨。我可不能抛下了你,自个儿逃走。
段誉搔头道:那就你给他些解药罢。那少女道:唉,你这个人婆婆妈妈的,人家打你,你还是这么好心。段誉摸了摸脸颊,说道:给他打了一下,早就不痛了,还记着干么唉,可惜打我的人却死了。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极浮屠。这左子穆左先生虽然凶狠,对你说话倒也是客各气气的,他生了这么长的一大把胡子,对你这小姑娘却自称在下。
那少女格的一笑,道:那时我在梁上,他在地下自然是在下了。你尽说好话帮他,要我给他解药。可是我真的没有啊。解药就只爹爹有。再说,他们无量剑转眼就会神农帮杀得鸡犬不留,我去跟爹爹讨了解药来,这左子穆脑袋都不在脖子上了,尸体上有毒无毒,只怕没多大相干了吧
段誉摇了摇头,只得不说解药之事,眼见明月初升,照在她白里泛红的脸蛋上,更映得她容色娇美,说道:你尊姓大名不能跟那长须老儿说,可能跟我说么那少笑道:什么尊姓大名了我姓钟,爹爹妈妈叫我作灵儿。尊姓是有的,大名可就没了,只有个小名。咱们到那边山坡上坐坐,你跟我说,你到无量山来干什么。
两人并肩走向西北角的山坡。段誉一面走,一面说道: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四处游荡,到普洱时身边没钱了,听人说那位马五德五斧很是好客,就到他家里吃闲饭去。他正要上无量山来,我早听说无量山风景清幽,便跟着他来游山玩水。钟灵点了点头,问道:你干么要从家里逃出来段誉道:爹爹要教我练武功,我不肯练。他逼得紧了,我只得逃走。
钟灵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向他上下打量,甚是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不肯学武,怕辛苦么段誉道:辛苦我才不怕呢。我只是想来想去想不通,不听爹爹的话。爹爹生气了,他和妈妈又吵了起来钟灵微笑道:你妈总是护着你,跟你爹爹吵,是不是段誉道:是啊。钟灵叹了口气道:我妈也是这样。眼望西方远处,出了一会神,又问:你什么事想来想去想不通
段誉道:我从小受了佛戒。爹爹请了一位老师教我念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请了一位高僧教我念佛经。十多年来,我学的是儒家的仁人之心,推已极人,佛家的戒杀戒嗔,慈悲为怀,忽然爹爹教我练武,学打人杀人的法子,我自然觉得不对头。爹爹跟我接连辩了三天,我始终不服。他把许多佛经的句子都背错了,解得也不对。
钟灵道:于是你爹爹大怒,就打了你一顿,是不是
段誉摇头道:我爹爹不是打我一顿,他伸手点了我两处穴道。一霎时间,我全身好像有一千万只蚂蚁在咬,又像有许许多蚊子同时在吸血。爹爹说:这滋味好不好受我是你爹爹,待会自然跟你解了穴道。但若你遇到的是敌人,那时可教你死不了,活不成。你倒试试自杀看。我给他点了穴道后,要抬起一根手指头也是不能,那里还能自杀。再说,我活得好好地,又干么要自杀后来我妈妈跟爹爹争吵,爹爹解了我的穴道。第二天我便偷偷的溜了。
钟灵呆呆的听着,突然大声道:原来你爹爹会点穴,而且是天下一等一的点穴功夫,是不是伸一根手指在你身上什么地方一戳,你就动弹不得,麻痒难当段誉道:是啊,那有什么奇怪钟灵脸上充满惊奇的神色,道:你说那有什么奇怪你竟说有什么奇怪武林之中,倘若有人能学到几下你爹爹的点穴功夫,你他磕一万个头、求上十年二十年他也愿意,你却偏偏不肯学,当真是奇怪之极了。
段誉道:这点穴功夫,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钟灵叹了叹气,道:你这话千万不能说,更加不能让人家知道了。段誉奇道:为什么
钟灵道:你既不会武功,江湖上许多坏事就不懂得。你段家的点穴功夫天下无双,叫做一阳指。学武的人一听到一阳指三个字,那真是垂涎三尺,羡慕得十天十夜睡不着觉。要是有人知道你爹爹会这功夫,说定有人起歹心,将你绑架了去,要你爹爹用一阳指的穴道谱诀来换,那怎么办
段誉搔头道:有这等事我爹爹恼起上来,就得跟那人好好打上一架。钟灵道:是啊要跟你段家相斗,旁人自然不敢,可是为了一阳指的武功秘诀,那也就说不得了。何况你落在人家说里,事情就十分难办。这样罢,你以后别对人说自己姓段。
段誉道:咱们大理国姓段的人成千上万,也不见得个个都会这点穴的法门。我不姓段,你叫我姓什么钟微笑道:那你便暂且跟我的姓罢段誉笑道:那也好,那你得叫我做大哥了。你几岁钟灵道:十六你呢段誉道:我大你三岁。
钟灵摘起一片草叶,一段段的扯断,忽然摇了摇头,说道:你居然不愿学一阳指的功夫,我总是难以相信。你在骗我,是不是
段誉笑了起来,道:你将一阳指得这么神妙,真能当饭吃么我看你的闪电貂就厉害得多,只不过它一下子便咬死人,我可不喜欢了。钟灵叹道:闪电貂要是不能一下子便咬死人,还有什么用段誉道:你小小一个女孩儿,尽想着这些打架杀人的事干什么
钟灵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装腔作势段誉奇道:什么钟灵手指东方,道:你瞧
段誉顺着她手指瞧去,只见东边山腰里冒起一条条的袅袅青烟,共有十余丛之多,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钟灵道:你不想杀人打架,可是旁人要杀你打你,你总不能伸出脖子来让他杀吧这些青烟是神农帮在煮炼毒药,待会用来对付无量剑的。我只盼咱们能悄悄溜了出去,别受到牵累。
段誉摇了摇摺扇,大不以为然,道:这种江湖上的凶杀斗殴,越来越不成话了。无量剑中有人杀了神农帮的人,现今那容子矩给神农帮害了,还饶上了那龚光杰,一报还一报,已经抵过数啦。就算还有什么不平之处,也当申明官府,请父母官禀公断决,怎可动不动的便杀人放火咱们大理国难道没王法了么
钟灵啧、啧、啧三声,脸现鄙夷之色,道:听你口气倒像是什么皇亲国戚、官府老爷似的。我们老百姓才不来理你呢。抬头看了看天色,指着西南角上,低声道:待得有黑云遮住了月亮,咱们悄悄从这里出去,神农帮的人未必见到。段誉道:不成我要去见他们帮主晓谕一番,不许他们这样胡乱杀人。钟灵眼中露出怜悯的神色,道:段大哥,你这人太也不知天高地厚。神农帮阴险狠辣,善于使毒,刚才连杀二人的手段,你是亲眼见到了的。咱们别生事了,快些走罢。段誉道:不成,这件事我非管一管不可,你倘若害怕,便在这里等我。说着站起身来,向东走去。
钟灵待他出数丈,忽地纵身追去,右手一探,往他肩头拿去。段誉听到了背后脚步声音,待要回头,右肩已被抓住。钟灵跟着脚下一勾,段誉站立不住,向前扑倒,鼻子撞上山石,登时流出鼻血。他气冲冲的爬起身来,怒道:你干么如此恶作剧摔得我好痛。钟灵道:我要再试你一试,瞧你是假装呢,还是真的不会武功,我这是为你好。
段誉忿忿的道:好什么伸手背在鼻上一抹,只见满手是血,鲜血跟着流下,沾得他胸前殷红一滩。他受伤甚轻,但见血流得这么多,不禁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
钟灵倒有些担心了,忙取出手帕去替他抹血。段誉心中气恼,伸手一推,道:不用你来讨好,我不睬你。他不会武功,出手全无部位,随手推出,手掌正对向她的胸膛。钟灵不及思索,自然而然的反手勾住他手腕,顺势一带一送,段誉登时直摔出去,砰的一声,后脑撞在石上,晕了过去。
钟灵见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下,喝道:快起来,我有话跟你说。待见他始终不动,心下有些慌了,过去俯身看时,只见他双目上挺,气息微弱,已然晕了过去,忙伸手捏他人中,又用力搓揉他胸口。
过了良久,段誉才悠悠醒转,只觉背心所靠处甚是柔软,鼻中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慢慢睁开眼来,但见钟灵舒了口气,道:幸好你没死。段誉见自己身子倚靠在她怀中,后脑枕在她腰间,不禁心中一荡,随即觉后脑撞伤处阵阵剧痛,忍不住哎哟一声大叫。
钟灵吓了一跳,道:怎么啦段誉道:我痛得厉害。钟灵道:你又没死,哇哇大叫些什么段誉道:要是我死了,还能哇哇大叫么
钟灵噗哧一笑,扶起他头来,只见他后脑肿起了老大一个血瘤,足足有鸡蛋大小,虽不流血,想来也必十分痛楚,嗔道:谁叫你出手轻薄下流,要是换作了别人,我当场便即杀了,叫你这什么摔一交,可还便宜了你呢。
段誉坐身来,奇道:我我轻薄下流了那有此事真是天大的冤枉。
钟灵于男女之事似懂非懂,听了他的话,脸上微微一红,道:我不跟你说了,总之是你自己不好,谁叫你伸手推我这里这里段誉登时省悟,便觉不好意思,要说什么话解释,又觉不便措辞,只道:我我当真不是故意的。说着站起身来。
钟灵也跟站起,道:不是故意,便饶了你罢。总算你醒了过来,可害我急得什么似的。段誉道:适才在剑湖宫中,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定会多吃两记耳光,现下你摔了我两次,咱们大家扯了个直。总之是我命中注定,难逃此劫。钟灵道:你这么说,那是在生我的气了段誉道:难道你打了我,还要我欢欢喜喜的说:姑娘打得好,打得妙还要我多谢你吗钟灵拉着他的手,歉然道:从今而后,我再也不打你啦。这次你别生气吧。段誉道:除非你给我狠狠的打还两下。
钟灵很不愿意,但见他怒气冲冲的转身欲行,便仰起头来,说道:好,我让你打还两下就是。不过不过你出手不要太重。段誉道:出手不重,那还算什么报仇我是非重不可,要是你不给打,那就算了。
钟灵叹了口气,闭了眼睛,低声道:好吧你打还之后,可不能再生气了。
过了半晌,觉得段誉的手打下,睁开眼来,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钟灵奇道:你怎么还不打段誉伸出右手小指,在她左右双颊上分别轻弹一下,笑道:就是这么两下重的,可痛得厉害么钟灵大喜,笑道:我早知你这人很好。
段誉见她站在自己身前,相距不过尺许,吹气如兰,越看越美,一时舍不得离开,隔了良久,才道:好啦,我的大仇也报过了,我要找那个司空玄帮主去了。
钟灵急道:傻子,去不得的江湖上的事你一点儿也不懂,犯了人家忌讳,我可救不得你。段誉摇头笑道:不用为我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儿等我。说着大踏步便向青烟升起处走去。
钟灵大叫阻止,段誉只是不听。钟灵怔了一阵,道:好,你说过有瓜子同吃,有刀剑齐挨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不再劝说。
再走不到一盏茶时分,只见两个身穿黄衣的汉子快步迎上,左首一个年纪较老的喝道:什么人来干什么段誉见这两人都是肩悬药囊,手执一柄刃身极阔的短刀,便道:在下段誉,有事求见贵帮司空帮主。那老汉道:有甚么事段誉道:待见到贵帮主后,自会陈说。那老汉道:阁下属何门派尊师上下如何称呼
段誉道:我没门派。我受业师父姓孟,名讳上述下圣,字继儒。我师父专研易理,于说卦、系辞之学有颇深的造指。他说的师父,是教他读经作文的师父。可是那老汉听到什么易理、说卦、系辞,还道是两门特异的武功,又见段誉折扇轻摇,颇似身负绝艺、深藏不露之辈,倒也不敢怠慢了,虽想不起武林中有那一号叫做孟述圣的人物,但对方既说他有颇深的造诣,想来也不见得是信口胡吹,便道:既是如此,段少侠请稍候,我去通报。
钟灵见他匆匆而去,转过了山坡,问道:你骗他易理,难理的,那是什么功夫待会司空玄要是考较起来,只怕不易搪塞得过。段誉道:周易是我读得很熟的,其中的微言大义,司空玄若要考较,未必便难得倒我。钟灵瞠目不知所对。
只见那老汉铁青着脸回来,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帮主叫你去瞧他模样,显是受了司空玄的申斥。段誉点点头,和钟灵随他而行。
三人片刻间转过山坳,只见一大堆乱石之中团团坐着二十余人。段誉走近前去,见人丛中一个瘦小的老者坐在一块高岩之上,高出旁人,颏下一把山羊胡子,神态甚是倨傲,料来便是神农帮主司空玄了,于是拱手一揖,说道:司空帮主请了,在下段誉有礼。
司空玄点点头,却不站起,问道:阁下到此何事
段誉道:听说贵帮跟无量剑结下冤仇,在下适才眼见无量剑中二人惨死,心下甚是不忍,特来劝解。要知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凶殴斗杀,有违国法,若教官府知道,大大的不便。请司空帮主悬崖勒马,急速归去,不可再向无量剑寻仇了。
司空玄冷冷的听他说话,待他说完,始终默不作声,只是斜眼侧睨,不置可否。
段誉又道:在下这番是金玉良言,还望帮主三思。司空玄仍是好奇地瞧着他,突然间仰天打个哈哈,说道:你这小子是谁,却来寻老夫的消遣是谁叫你来的段誉道:有谁教我来么我自己来跟你说的。
司空玄哼一声,道:老夫行走江湖四十年,从没见过你这等胆大妄为的胡闹小子。阿胜,将这两个小男女拿下了。旁边一条大汉应声而出,伸手抓住了段誉右臂。
钟灵叫道:且慢司空帮主,这位段相公好言相劝,你不允那也罢了,何必动蛮转头向段誉道:段大哥,神农帮不听你的话,咱们不用管人家的闲事了,走吧
那阿胜伸出大手,早将段誉双手反在背后,紧紧握住瞧着司空玄,只待他示下。司空玄冷冷的道:神农帮最不喜人家多管闲事。两个小娃娃来向我罗里罗唆,这中意多半另有蹊跷。阿洪,把这女娃娃也绑了起来。另一名大汉应道:是伸手来抓钟灵。
钟灵身子一晃,斜退三步,说道:司空帮主,我可不是怕你。只是我爹妈不许我在外多惹是非。你快叫这人放了段大哥,莫要逼得我非出手不可,那就多有不便。
司空玄哈哈大笑,道:女娃娃胡吹大气。阿洪还不动手阿洪应道:是伸手便向钟灵手臂握去。钟灵右臂一缩,左掌倏出,掌缘如刀,已在阿洪的颈中斩了下去。阿洪低头避过,钟灵右手拳头地上击,砰的一声,正中阿洪下颏,打得他仰天摔出。
司空玄淡淡的道:这女娃娃还真有两下子,可是要到神农帮来撒野,却还不够。斜目向身旁一个高身材的老者使个眼色右手一挥。这老者立即站起,两步跨近,他比钟灵几乎高了二尺,居高临下,双手伸出,十指如鸟爪,抓向钟灵肩头。
钟灵见来势凶猛,急于向旁闪避。那高老者左手五指从她脸前五寸处一掠而过,钟灵只感劲风凌厉,心下害怕,叫道:司空帮主,你快叫他住手。否则的话,我可要不客气了。将来爹爹骂我,你也没什么好。她说话之间,那高老者已连续出手三次,每一次都被钟灵急闪避过。司空玄厉声道:抓住她高老者左手斜引,右手划了个小小圆圈,陡地五指翻转,已抓住了钟灵右臂。
钟灵啊的一声惊呼,痛得花容失色,左手一抖,口中嘘嘘两声,突然间白光一闪,高老者闷哼一声,放脱了她手臂,坐倒在地。闪电貂在他背上一口咬过,跃回钟灵手中。
司空玄旁一名中年汉子急忙抢上前去,伸手扶起高老者,只觉他全身发颤,手背上黑漆一片。钟灵又是两声尖哨,闪电貂跃将出去,窜向抓住段誉的阿胜面门。阿胜伸手欲格,闪电貂就势一口咬中了他掌缘。这阿胜武功不及高老者,更加抵受不住,当即缩作一团,大声叫嚷。钟灵挽了段誉的手臂,转身便走,低声道:祸已闯下了,快走
围在司空玄身旁的是神农帮中的好手,这些一人一生采药使药,可说什么毒物都见识过了,但这闪电貂来去如电,又如此剧毒,却是谁都不识其名。司空玄叫道:快抓住这女娃娃,莫让她走了。四条汉子应声跃起,分从两侧包抄了上来。
钟灵连声呼哨,闪电貂从这人身上跃到那一人身上,只一霎眼间,已将四条汉子一一咬过。每条汉子不是滚倒在地,便缩成了一团。
神农帮帮众虽见这小貂甚是可怖,但在帮主之前谁也不敢退缩,又有七八人呼啸追来。钟灵叫道:要性命的便别过来那七八人各执兵刃,有的是药锄,有的是阔身短刀,只盼用兵刃挡得住闪电貂的袭击。但那小貂快过世间任何暗器,只后足在刀背上一点,一弹之下便已咬中敌人,刹那间七八人又皆滚倒。
司空玄撩起长袍,从怀中急速取出一瓶药水,倒在掌心,匆匆在手掌及下臂作涂抹了,两三个起落,已拦在钟灵及段誉的身前,沉声喝道:站住了
闪电貂从钟灵掌心弹起,窜向司空玄鼻梁。司空玄竖掌一立,心下暗自发毛,不知自己这秘制蛇药是否奈何得了这只从所未见的毒貂,倘若无效,自己的性命和神农帮可都就此毁了。那貂儿刚张口往他掌心咬去,突然在空中一个转折,后足在他手指上一点,借力跃回,闪电貂体内聚集诸蛇毒,司空玄的秘制蛇药极具灵效,善克蛇毒,闪电貂闻到药气强烈,立时抵受不住。司空玄大喜,左掌急拍而出,。掌风余势所至,噗的一声,将段誉击得仰天便倒。
钟灵大惊,连声呼哨,催动闪电貂攻敌。闪电貂再度窜出,但司空玄掌上蛇药正是它的克星,要待咬他头脸大腿,司空玄双掌飞舞,逼得它无法近前。
司空玄见这貂儿纵跳若电,心下也是害怕,不住口的连发号令。
数十名帮众从四面八方围将上来,手中各持一捆药草,点燃了火,浓烟直冒。段誉刚从地下爬起,突然一阵头晕,又即摔倒,迷迷糊糊之中只见钟灵的身子不住摇晃,跟着也即跌倒。两名帮众奔上来想揪住钟灵,闪电貂护主,跳过去在俩人身上各咬了一口。众人大骇倒退,四下里团团围住,叫嚷吆喝,却无从下手。司空玄叫道:东方烧雄黄,南方烧麝香,西方北方人人散开。
诸帮众应命烧起麝香、雄黄。神农帮无药不备,药物更是无一而非上等精品,这麝香、雄黄质纯性强,一经烧起,登时发出气味辛辣的浓烟,顺着东南风向钟灵吹去。不料闪电貂却不怕药气,仍是矫夭灵活,霎时间又咬倒了五名帮众。
司空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道:铲泥掩盖,将女娃娃连毒貂一起活埋了。帮众手上有的是挖掘药物的锄头,当即在山坡上挖起大块泥土,纷纷向钟灵身上抛去。
段誉心想祸事由自己而起,钟灵惨遭活埋,自己岂能独活,奋身跃起,扑在钟灵身上,抱住了她叫道:左右是同归于尽。只觉土石如雨,当头盖落。
司空玄听到他左右是同归于尽这句话,心中一动,见四下里滚倒在地的有二十余名帮众,其中七八名更是帮中重要人物,连自己两个师弟亦在其内,若将这女娃娃杀了,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这貂毒性大异寻常,如不得她的独门解药,只怕难以救活众人,便道:留下二人活口,别盖住头脸。
片刻之间,土石已堆到二人颈边。钟灵只觉身上沉重之极,段誉抱住了自己,两人身子被埋在土中,只露出头脸在外,再也动弹不得。
司空玄阴恻恻的道:女娃娃,你要死是要活钟灵道:我自然要活。你若将我和段大哥害死,你这许多人也活不成了。司空玄道:好那你快取解治貂毒的药物出来,我便饶你一命。钟灵摇头道:饶我一命是不够的,须得饶我们二人两命。司空玄道:好吧饶你两人小命,那也可以。解药呢钟灵道:我身上没解药。这闪电貂的剧毒只有我爹爹会治。我早跟你说过,你别逼我动手,否则一定惹得我爹爹骂我,你又有什么好处司空玄厉声道:小娃娃这时候还在胡说八道,老爷子一怒之下,让你话生生的饿死在这里。
钟灵道:我跟你说的全是实话,你偏不信。唉,总而言之,这件事糟糕之极,只怕瞒不过我爹爹,那便是如何是好司空玄道:你爹爹叫什么名字钟灵道:你这人年经纪不小啦,怎地如此不通情理我爹爹的名字,怎能随便跟你说
司空玄行走江湖数十年,在武林中也算颇有名声,今日遇到了钟灵和段誉这两个活宝,倒也真是束手无策。他牙齿一咬,说道:拿火把来,待我先烧了这女娃娃的头发,瞧她说是不说。一名帮众递过火把,司空玄拿在手里,走上两步。
钟灵在火光照耀之下看到他狰狞的眼色,心中害怕,叫道:喂,喂,你别烧我头发,这头发一烧光,头上可有多痛你不信,先烧烧你自己的胡子看。司空玄狞笑道:我当然明白很痛,又何必烧我的胡子才知。举起火把,在钟灵脸前一晃。钟灵吓得尖声叫了起来。
段誉将她紧紧搂住,叫道:山羊胡子,这事是我惹起的,你来烧我的头发罢司空玄道:你既怕痛,那就快取解药出来,救治我众兄弟。
钟灵道:你这人真笨得可以啦。我早跟你说,只有我爹爹能治闪电貂的毒,连我妈妈也不会。这闪电貂世所罕见,是天生神物,牙齿上的剧毒怪异之极,你道容易治么
司空玄听得四周被闪电貂咬过的人不住口怪声呻叫,料想这貂毒确是难当已极,否则这些人都是极要面子的好汉,纵使给人斫断一手一脚,也不能哼叫一声。他们早已由旁人敷上了解治蛇毒的药物,但听着这呻吟之声,显然本帮素有灵验的蛇药并不生效,更有人取出治蝎毒、治蜈蚣毒、治毒蜘蛛毒的诸般药,在给闪电貂咬过的小帮众身上试用,那些人只有叫得更加惨厉。司空玄怒目瞪着钟灵,喝道:你的老子是谁快说他的名字
钟灵道:你真的要我说你不害怕么
司空玄大怒,举起火把,便要往钟灵头发上烧去,突然间后颈中一下剧痛,已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司空玄大骇,忙提一口气护住心头,抛下火把,反手至颈后去抓,突觉手背上又是一痛。原来闪电貂被埋在土中之后,悄悄钻了出来,乘着司空玄不防,忽施奇袭。司空玄接连被咬了两口,只吓得心胆俱裂,当即盘膝坐地,运功驱毒。诸帮众忙铲沙土往闪电貂身上盖去。闪电貂跳起来咬倒两人,黑暗中白影闪了几闪,逃入草丛中不见了。
司玄空手下急忙取过蛇药,外敷内服,服侍帮主,又将一枚野山人参塞在他的口中,司空玄同时运功抗御两处貂毒,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已支持不住,一咬牙,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刷的一下,将右手臂砍了下来,正所谓毒蛇螫腕,壮士断臂,但后颈中了蛇毒,总不成将脑袋也砍了下来。诸帮众心下栗栗,忙倒金创药替他敷上,可是断臂处血如泉涌,金创药一敷上去便给血水冲掉。有人撕下衣襟,用力扎在他臂弯之处,血才渐止。
钟灵看到这等惨象,吓得脸也白了,不敢再作一声。司空玄沉声问道:给这鬼毒貂咬了,活得几日钟灵颤声道:我爹爹说,可活得七天,不过不过你司空帮主内力深厚,武功了不起,只怕一定能多活几日。
司空玄哼了一声,道:拉这小子出来。诸帮众答应了,将段誉从土石中拉出来。钟灵急叫:喂,喂,这不干他的事,可别害他。手足乱撑,想乘机爬出,诸帮众忙用泥土填满段誉先前容身的洞穴,钟灵随即转动不得,不禁放声大哭。
段誉心中也甚害怕,但强自镇定,微笑道:钟姑娘,大丈夫视死如归,在这恶人之前不可示弱。钟灵哭道:我不是大丈夫我不要视死如归我偏要示弱
司空玄空沉声道:给这小子服了断肠散。用七日的份量。一名帮众从药瓶中倒了半瓶红色药末,逼段誉吞服。钟灵大叫:这是毒药,吃不得的。段誉一听断肠散之名,便知是厉害毒药,但想身落他人之手,又岂能拒不服药当即慨然吞下,嗒了嗒滋味,笑道:味道甜咪咪的,司空帮主,你也吃半瓶么
司空玄怒哼一声。钟灵破涕为笑,随即又哭了起来。
司空玄道:这断肠散七日之后毒发,肚肠寸断而亡。你去取貂毒解药,若在七日之内赶回,我给你解毒,再放了这小姑娘。钟灵道:单是解药不够的,尚须我爹爹运使独门内功,才解得了这闪电貂之毒。司空玄道:那么叫他请你爹爹来此救你。钟灵道:你这人话倒说得容易,我爹爹岂肯出山他是决不出谷一步的。司空玄沉吟不语。
段誉道:这样罢,咱们大伙儿齐去钟姑娘府上,请你尊大人医治解毒,不是更加快捷么钟灵道:不成,不成我爹爹有言在先,不论是谁,只要踏进我家谷中一步,便非死不可。
司空玄心想:此间无量剑之事未了,也不能离此他去。倘若误了这里的事,天山童姥怎能饶我只有死得更惨。后颈上貂咬之处麻痒越来越厉害,忍不住呻吟了几声。
钟灵道:司空帮主,对不住了司空玄怒喝:对不住个屁段誉道:司空帮主,你对钟姑娘口出污言,未免有失君子风度。
司空玄怒喝:君子你个奶奶心想:我身上给种下了生死符,发作之时苦楚难熬,不如就此死了,一干二净。向钟灵道:我管不了这许多,你不去请你爹爹也成,咱们同归于尽便了。言语中竟有凄恻自伤之意。
钟灵想了想,说道:你放我出去,待我写封信给爹爹,求他前来救你。你派个不怕死的人就去。司空玄道:我叫这姓段的小子去,为什么另行派人钟灵道:你这人真没记心不论是谁踏进我家谷中一步,便非死不可。我早说过了的,是不是我不愿段大哥死了,你知不知道司空玄阴沉沉的道:他不能死,难道我手下的人便该死了不去便不去,大家都死好了。瞧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钟灵呜呜咽咽的又哭了起来,叫道:你老头儿好不要脸,只管欺侮我小姑娘这会儿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啦大家都在说神农帮司空帮主声名扫地,不是英雄好汉的行迳。
司空玄自管运功抗毒,不去理她。
段誉道:由我去好了。钟姑娘,令尊见我是去报讯,请他前来救你,想来也不致于害我。钟灵忽然面露喜色,道:有了我教你个法儿,你别跟我爹爹说我在这里,他如杀了你,就不知我在什么地方了。不过你一带他到这儿,马上便得逃走,否则你要糟糕。段誉点头道:这法子倒也使得。
钟灵对司空玄道:司空帮主,段大哥一到便即逃走,你这断肠散的解药如何给他司空玄指着远处西北角的一块大岩石,道:我派人拿了解药,候在那边。段君逃到那块岩石之后,便能得到解药。他要段誉请人前来救命,称呼上便客气些了,于是传下号令,命帮众关将钟灵掘了出来,先用铁铐铐住她双手,再掘开她下身的泥土。
钟灵道:你不放开我双手,怎能写信司空玄道:你这小妮子刁钻古怪,要是写什么信,多半又要弄鬼。你拿一件身边的信物,叫段君去见令尊便了。
钟灵笑道:我最不爱写字,你叫我不用写信,再好也没有。我有什么信物呢嗯,段大哥,你将我这双鞋子脱下来,你爹爹妈妈见了自然认得。
段誉点点头,俯身去除她鞋子,左手拿住她足踝,只觉入手纤细,不盈一握,心中微微一荡,抬起头来,和钟灵相对一笑。段誉在火光之下,见到她脸颊上亮晶晶地兀自挂着几滴泪珠,目光中却蕴满笑意,不由得看痴了。
司玄看得老大不耐烦,喝道:快去,快去,两个小娃娃尽是你瞧我,我瞧你干什么段兄弟,你赶快请了人回来,我自然放这小姑娘给你做老婆。你要摸她的脚,将来日子长着呢。
段誉和钟灵都是满脸飞红。段誉忙除下钟脚上一对花鞋,揣入怀中,情不自禁的又向钟灵瞧去。钟灵格的一声,笑了出来。
司空玄道:段兄弟,早去早归大家命在旦夕,倘若道上有甚耽搁,谁都没了性命。钟姑娘,此间前往尊府,几日可以来回钟灵道:走得快些,两天能到,最多四天,也便回来了。司空玄稍放心,催道:快快去吧
钟灵道:我说道路给段大哥听,你们大伙儿走开些,谁都不许偷听。司空玄挥了挥手,诸帮众都走得远远地。钟灵道:你也走开。司空玄暗暗切齿,心道:待我伤愈之后,若不狠狠摆布你这小娃娃,我司空玄枉自为人了。当下站起身来,也走了开去。
钟灵叹了口气,道:段大哥,咱二人今日刚会面,便要分开了。段誉笑道:来回四天,那也没有什么。
钟灵一双大眼向他凝视半晌,道:你先去见我妈妈,跟她说知情由,再让我妈去跟我爹说,事情就易办得多。于是伸出脚尖,在地下划明道路。原来钟灵所居是澜沧江西岸一处山谷之中,路程倒也不远,但地势十分隐秘,入口处又有机关暗号,若非指明,外人万难进谷。段誉记心极佳,钟灵所说的道路东转西曲,南弯北绕,他听过之后便记住,待钟灵说完,道:好,我去啦。转身便走。
钟灵待他走出十馀步,忽然想起一事,道:喂,你回来段誉道:什么又转身回来。钟灵道:你别说姓段,更加不可说起你爹爹会使一阳指。因为因为我爹爹说不定会起别样心思。段誉一笑,道:是了心想这姑娘小小年纪,心眼儿却多,当下哼着曲子,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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