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池边,秀绾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明明难受到了极点却要拼命遮掩……慕秀绾第一次觉得面对母后是如此艰难——混乱,舌头仿若吊着千斤巨石,她不敢言不可言;害怕,看着太子哥哥,她便心生惶恐……
说来也巧,昭惠皇后自晚宴后一直欣喜祁钰娶妃之事,心思全然不在女儿身上;知道皇儿要来,更是早早命人备好了秀女图册,恨不得除了太子妃,再趁热打铁给他的东宫塞上几个美人——
昭惠皇后眼里,女儿的兴致恹恹权当在使小性子,大约是兄妹感情好,舍不得哥哥娶妻罢了。没往心里去。
如此倒中了祁钰下怀,寥寥几句,打消了母后的好奇,但念着绾绾情绪不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早早请示了母后,将她放出了凤鸣宫。
秀绾漫无目的地逛着,九哥哥也好,太子哥哥也好,她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人都不要来烦她——此番心情,不是‘沉重’一词可道尽,便如那困笼之鸟,逃不开,避不过,竟是连悲鸣都不敢放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秀绾不明白,不过短短数日,她以为的,全然崩塌;她深信的,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她想诉苦,无路可去;她想逃,可,要怎么逃?落花入池,泛起波纹,她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公主,可是除了头衔,她的尊贵竟是如此无力!
太子哥哥不会放过她的——祁钰坚决的眼神如同扎在心上的刺,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是太子啊,除了父皇南梁权力最大的人,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你们别跟着我了……”秀绾背过身去,眼里已蓄满无助的泪水。
“公主……”身后的宫女不明所以,很是惊诧。
“说了……你们不要跟着我了!”秀绾大声起来,“都在原地站着,谁敢跟来,我,我就打谁二十大板!”
“公主殿下请息怒!”
身后很快没了响动,秀绾知道自己跑远了……回头看看,果真一个人也没有追来;抹了抹眼角,秀绾突然好失落,这偌大的揽月宫,她竟连一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以前她在意过,可她喜欢的宫人下场都不太好;太子哥哥说她是公主,天生高贵,无需和奴才亲近——揽月宫的宫人换了又换,除了秋荻姑姑,每个人眼睛里都是顺从和惧意,久了,她也慢慢开始忽略身边的人,即便她如此渴望真心……
她是这皇宫里的一座孤岛,烟波里,被海浪推向看不见的深渊。
再次跑起来,奋力的,秀绾再次跑起来!仿佛这样就能甩掉心里的悲伤,甩掉眼前沉重的现实……金钗掉了,青丝随风飘扬着,衣裙脏了,她也不想停下——此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是个迷了路的小女孩罢了。
“啊!”突然一声惊呼,踩到裙摆的某人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瞬间,钻心的疼从膝盖传便全身,双手也磨破了皮。这一身华丽繁复的行头本就不适合奔跑,秀绾咬住嘴唇,硬撑从地上站起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跑到了冷宫附近。
那个人在这里吧……
秀绾一瘸一拐往某处走去,夜阑居……正是夜阑居,被遗忘在冷宫群的偏殿,北齐质子贺兰笙的居所。
贺兰笙……秀绾站在侧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找他,眼前的宫殿寂静无言,却仿佛只有这里才能让她暂时获得一丝喘息。
“砰砰砰……”秀绾稍稍整理了仪容,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是谁?”清冽的声音从院内传来,竟是贺兰笙本人。
“是……”秀绾突然有点胆怯;若是问起,她来找他做什么呢?这般无头无脑的敲门……会被他讨厌的吧……
“你要去哪?”还未决定,声音却从背后响起来;不好!秀绾慌慌张张欲走,脚却不听使唤,眼看又要再摔一次!
一只手及时拦腰搂住了她——淡淡的问话从耳边传来,藏着一丝急切,“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要走?”
贺兰笙……站定回头,秀绾面前的少年不似初见那般锐利,四目相对,竟有点点喜悦在里头。
“你受伤了?”发现不对劲,贺兰笙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眼前的女子披散着头发,脚微跛,双手背在身后,衣服也落了尘……如此狼狈,是摔了一跤吗?往后看了看,怎么一个宫女也没有?
发生了什么……贺兰笙盯着秀绾,想看出些端倪,眉头也越皱越低……
“你,你不要骂我……”生怕被面前的人指责,秀绾紧张得缩起了脖子。
“上来吧……”翻个白眼,少年转身慢慢蹲下来,背起手,“懒得骂你。”
“我……”秀绾有些局促,贺兰笙要背她?急忙拒绝,“我可以自己走的。”
“脚都受伤了,还逞强什么?”没回头,少年的声音却很坚定,如此自然的,“上来,带你去敷药。”
白衣下的身躯并不健壮,可不知怎的,就在此刻,这一秒,贺兰笙蹲下的样子让秀绾感觉无比安定。
贺兰笙……明明自己也深陷着囹圄,却愿意分给她温暖呢……
“谢谢你。”轻附在耳边的道谢,柔弱的,仿佛暴雨摧折后的花蕊;逐渐充盈鼻息的女儿香,还有那悄悄落在肩头的柔荑——心猛地一疼,又漏掉了两拍,贺兰笙不敢多想,不动声色的,心海已万丈波澜。
“咕噜咕噜……”不合时宜的响动从贺兰笙背上传来,秀绾猛地捂住了肚子——
“饿了?”残败的走廊里,少年背着少女,少年走得很稳,表情也很认真。
“嗯。”重重点头,秀绾随手摘下一片枯叶转呀转;奇怪了,在贺兰笙面前这般失礼数,她怎么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先敷药吧。”到了正厅,将秀绾放到椅子上,贺兰笙打来一盆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