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长辈都会依照习俗给晚辈发红包, 江母这么做,除了觉得顾轻舟那么贵重的礼品过意不去,可见也是很喜欢他的, 但只有顾轻舟自己知道, 他承受着这样的一份好, 心里有多不安。
唯一心情愉悦的大概只有江絮, 他好似从来没把任何事放在眼里, 说通俗点,就是没心没肺。
顾轻舟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我真该向你学习学习。”
江絮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但跟着附和就行了:“那是,我身上值得你学习的地方多了去了。”
顾轻舟淡淡睨了他一眼, 觉得这人听不出好赖话:“学你什么?学你脸皮厚?学你缺心眼?”
江絮心想大冷天的, 搞什么人身攻击, 心都凉了半截,眯了眯眼, 笑问道:“啧, 难不成学你小心眼,爱吃醋?”
刀刀命中顾轻舟死穴。
但他对着江絮的时候就是小心眼, 就是爱吃醋, 这辈子都改不了了,也不想改。
吵架的时候如果吵不过就干脆闭嘴吧,尤其是和江絮吵的时候, 得把自己气死, 于是后半段路顾轻舟都没再开口, 安静得不像话, 江絮就以为他认输了, 神情颇为得意。
二人又走了十多分钟才到车站, 他们找到停好的车,清理了一下车身上的积雪,这才准备启程回海城,然而江絮刚刚坐上驾驶座,暖气还没来得及打开就忽然被顾轻舟扯了过去,紧接着后脑传来一股大力,唇边覆上一片温热,被顾轻舟狠咬了一口。
“嘶——”
江絮是真没料到这出,不然肯定能躲开,他一把推开顾轻舟,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唇角,火辣辣的疼,只感觉自己这么多年也没摸清楚顾轻舟多变的情绪:“你疯了?”
顾轻舟果然不负他的评价,十足十小心眼,见状没什么诚意的道:“不好意思,没控制住力道。”
江絮:“……”
顾轻舟见他吃瘪,身形向后倒入椅背,心想这样就对了,跟江絮这种小流氓讲什么道理,就应该直接动武力,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他淡淡阖目,还算坦白的道:“你说漏了一点,我不仅小心眼爱吃醋,还很记仇。”
江絮心说我看出来了,芝麻大点小事儿你都能记一辈子,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懒洋洋的道:“过两天又得回去上班了。”
顾轻舟闻言睁开眼,又重新闭上,好整以暇的问道:“江组长对这份工作好像不怎么热衷?”
江絮挑眉:“组长?什么意思?”
顾轻舟没有过多解释,只道:“字面上的意思。”
年底评业绩,抛开江絮上班摸鱼那些小动作不提,他的业绩其实十分靠前,不然老罗卸任的时候也不会专门提起,顾轻舟心里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这段时间事忙,忘记说了。
江絮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我这算是抱上大腿了?”
顾轻舟说:“你自己应得的,等哪天你当了经理,那才算是抱上大腿了。”
江絮说:“我要是当了经理,你岂不是没地儿去了?”
他本也是一句玩笑话,没成想一语成谶。
年假结束的时候,众人都陆陆续续回来公司上班了,顾轻舟却忽然接到消息,说是老爷子病情恶化,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大概就这两天的事了,他于情于理都该回一趟a市,在此期间公司总不能没人照看,总部另外派了人来交接他的工作。
这件事来的突然,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毕竟顾老爷子身体本就日渐衰败,能熬这么久,全靠昂贵的药物续命。
顾母打了电话来,这次却没再说什么了,大抵知道顾轻舟一定会回去,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订今天晚上的机票赶紧回来吧,总要见见最后一面,我让司机在机场接你。”
那头声音嘈杂,显然很是忙乱,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传来一阵嘟嘟嘟的忙音。
彼时顾轻舟刚刚下班,刚和江絮坐上车准备回家,一个电话便打乱了心思。江絮见顾轻舟神色不大对劲,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出声问道:“怎么了?”
顾轻舟顿了顿才道:“……我爸身体不太行,医生说可能就这两天的事儿了,我今天晚上得赶回a市去,等会儿回家拾拾行李就出发。”
当那个指代父亲的字说出口时,他的声音淡漠且艰涩,让人很难捕捉里面到底包含着什么样的情绪。
江絮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种事,怔愣一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加快了车速,问道:“那……机票订了吗?”
顾轻舟点头:“订了晚上八点半的。”
江絮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
此时他的脑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正常人家里父母病重了,第一反应都该是难过或者焦急的,偏偏顾轻舟的生长环境特殊,哪怕他一个字不说,江絮都能猜到肯定不算和睦,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顾轻舟见他难得沉默,不似从前插科打诨,从车门隔层拿了包烟出来,罕见的抽了根烟,用火机点燃后,降下车窗,将那一点浅薄的白雾散尽:“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冷风吞噬着顾轻舟指尖的烟,星火明灭不定:“说是父亲,其实更像陌生人,他只顾自己寻欢作乐,几个儿子女儿,养在家里的,养在外面的,他连名字都叫不全。”
顾轻舟垂眸掸了掸烟灰,天边绚丽的黄昏在马路上倾洒一层并不明媚的光晕:“我其实说不上难过,就是有点感慨……”
谁也没办法否认,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世人都想活的完美无缺,在象牙塔里充当着优雅大方受人称赞的公主或王子,可事实上他们往往深陷泥泞,一边挣扎着爬出,一边被碎石刮擦着血肉骨骼,更甚者断胳膊断腿,最后都留下了不可逆的残缺。
在顾轻舟身上堆砌的永远没有什么美好词汇,冰冷,倔强,不讨喜,占有欲强,又或者如江絮所说的小心眼和爱吃醋,都注定了他心有阴霾,不会是个身披阳光的人。
他也想成为一个讨喜的人,但每每试过后,又只能徒然放弃。
江絮用了比平常要快些的速度回家,他觉得顾轻舟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哪怕对方嘴上说着不难过,心里肯定也高兴不起来,一边搭手拾行李,一边问道:“要不我陪你去?”
顾轻舟闻言拾衣服的动作顿了顿,而后看向他,眼中终于见了些许笑意,反问道:“工作不要了?”
顾老爷子在a市也算有些脸面的人物,说不好听的,只怕他也就活那么些日子了,葬礼后事肯定不可能一天两天就办完,少说半个月,多则一两个月也是有的,顾轻舟工作可以暂缓,江絮却不能,他也不想把江絮拉到这滩浑水里。
江絮也看着他笑了笑:“这年头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人不成。”
说完又懒洋洋坐在地板上,难得有些孩子气的问道:“你该不会去了就不回来了吧?”
顾轻舟头也不抬的淡淡反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他爹不亲娘不爱,和孤家寡人没区别,现在能束缚住他脚步的,能左右他思想的,只有江絮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