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今天上午去大宏的修车店帮忙,下午又帮着江母招待亲戚,现在才得空喘口气,他在路边的公共椅上找了个位置坐着,不甚在意天空飘落的毛毛雪,带上耳机给顾轻舟打电话。
电话响了三秒,很快就被接通,那头依旧安静得听不见半点杂声,没有丝毫过年的气氛,江絮心想这二傻子不会就打算自己一个人过年吧,不由得问道:“你还在海城?”
顾轻舟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转移话题:“你忙完了?”
江絮道:“明天可是大年夜,我还以为你回a市了呢。”
毕竟顾轻舟又不是孤儿,除非工作没有假期,正常人谁过年不回家的。
顾轻舟这么多年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过的,对过年与否并不在意,就是有点想江絮,他仰躺在沙发上,用手背覆着眼皮,挡住头顶明晃晃的灯光,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对方,他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亲人,半晌后,笑着道:“……其实海城也挺热闹的。”
路边的小孩正在放炸鞭,有一截不甚滚到了江絮脚边,引线已经燃了一半,他看也不看的一脚踩灭,然后踢向远处,换了个姿势坐着:“拉倒吧,你以为我没在海城过过年呢,到处空荡荡的,小偷都不出来了。”
雪花悠悠落下,在他肩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又被随手掸去。
顾轻舟闻言无声抠了抠沙“你非得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江絮听着他的语气,乐了:“你还委屈上了,要不来我家过年算了。”
顾轻舟闻言神情微怔:“什么?”
江絮说:“你来我家吃年饭吧,现在才六点,过年路上没什么车,你开车过来,速度快的话九点半左右就能到了,正好我家人少,一起吃饭热闹。”
顾轻舟闻言心头一紧,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慌乱,他下意识从沙发上坐起身,又不自觉滑落在地毯上,因为紧张,睫毛飞快颤动了两下,在膝盖上蹭了蹭掌心的薄汗,抿唇干巴巴道:“我怕你妈……”
江絮觉得顾轻舟该倔的时候不倔,不该倔的时候死倔,例如现在,例如床上:“啧,我妈又不是大老虎,能吃了你吗?”
他说完,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犯错被老妈用棍子撵了半条街的事,又闭上了嘴。
江絮说:“我把位置发你,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镇上巷子胡同多,导航只能定位几个大地方,江絮想了想,把车站的位置发了过去,然后拍拍身上的落雪,这才转身上楼。
前来串门的邻居不知何时离去了,只剩下一堆瓜子果壳和塑料水杯三三两两的搁在桌上,而江母正拎着扫把打扫卫生,江絮走上前帮忙拾桌子,啧了一声道:“跟蝗虫过境似的。”
江母道:“都是邻居,你总不能撵人家走吧。”
江絮没吭声,过了几分钟,才状似不经意的道:“妈,我一朋友来这边了,现在旅馆没开门,我想让他到咱家住几天,一起过个年。”
江母正在擦桌子,闻言头也不抬的问道:“跟你关系好吗?”
江絮认真点头:“挺好的。”
江母道:“既然跟你关系好,住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咱家没多的房间,怕怠慢了人家。”
江絮见她同意,脸上不自觉见了笑意:“不要紧,他跟我挤一个房间就行了,我俩是高中同学,他成绩特好,a大知道吧,他当年上的就是那个大学。”
上了年纪的长辈对成绩好的孩子都极其有好感,江母听顾轻舟不是以前跟江絮扎堆混的那些狐朋狗友,心也放下了大半,用围裙擦了擦手道:“人家考上a大,又不是你考上,看你乐的,你要是有人家一半好,妈也知足了。”
这种话江母以前没少念叨,江絮全当耳旁风听过就忘,闻言只帮忙拾卫生,得顾轻舟来的时候乱糟糟不好看。
顾轻舟从来没有觉得做哪一件事这么需要勇气,握住方向盘的手仍带着湿汗,他在空荡无人的道路上驱车行驶,车灯将前方漆黑的道路照得平坦无阻,却是一条从没去过的路,他只能盲目的跟着导航走。
江絮担心他走错路,隔一小会儿就会打电话来问问他到哪儿了,而顾轻舟则根据附近的路牌告诉他位置,江絮确认路线是正确的后,这才挂断电话。
顾轻舟快抵达车站的时候,给江絮打了个电话:“你家门牌号是多少,我直接开车过去。”
外面天气严寒,他不想让江絮大老远过来。
江絮不可能让一个路痴自己找路:“说了你也找不到,再说这边小巷子多,汽车进来容易,出去难,待在那儿等我,我马上过去。”
顾轻舟闻言抿唇拍了拍方向盘,然后好奇问道:“你要骑自行车来接我吗?”
江絮被他逗乐了:“老子用两条腿走过去接你行不行?”
顾轻舟没理他,挂断了电话,车里开着十足的暖气,却难以缓解内心的焦虑紧张,他干脆下车吹风清醒清醒,然后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时至深夜,街上零星还有几家菜馆亮着灯,大抵老板是本地人,不用回家过年,电线杆上是密匝匝的电线,从这头连到那头,积了层厚厚的雪,一旁的车站牌上贴满了小广告,顾轻舟伸手抠了抠,没抠下来,就作罢了。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出神,双手插入外套口袋中,然后在车附近来回踱步,附近刚好有一家修车店关门落锁,铁制的卷帘门哗啦落下,声音刺耳,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顾轻舟不自觉抬眼看去,见是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子,短寸头,胡子拉碴的,在暗处看不清脸,就又回了视线,一旁的路灯淡淡倾泻下灯光,将他略显冷淡的眉眼照得分明。
“哎?”
一道略显粗犷的声音忽然在顾轻舟耳畔响起:“你是不是那个谁……顾轻舟来着?”
顾轻舟闻言,下意识看向发声处,却见是刚才的那个修车工,不自觉站直了身形,借着灯光打量,发现对方浓眉大眼,五官莫名熟悉。
顾轻舟迟疑出声:“大宏?”
大宏声音爽朗的应了一声:“哎,可不就是我嘛,我刚才隔老远看见你,还以为认错了人,没想到真是你啊?你怎么来这儿了?找江絮的?”
后面一句,他迟缓了一瞬才问出声。
大宏当年和江絮玩的最好,对于他们的事一清二楚,是那段荒唐青春里唯一的知情者加旁观者,顾轻舟闻言指尖在口袋里轻点了两下,点了点头道:“嗯,过年闲着没事,来这边转转。”
大宏随口道:“那你也太闲了,江絮呢,怎么没见他人?”
顾轻舟说:“他一会儿就来。”
镇上地方小,少见豪车,顾轻舟的车难有些扎眼,大宏刚才要不是好奇多看了两眼,还未必能发现他,又见顾轻舟衣着光鲜,单纯的感慨道:“这车真漂亮,哎,你第一次来,我怎么也得尽地主之谊请你吃顿饭,旁边有家菜馆饺子做的不错,走,下馆子去。”
大宏性格很是豪爽,说完就招呼着顾轻舟往前面走,顾轻舟有些犹豫,怕江絮来了找不到自己,左右看了一圈,又不好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大宏在前面带路,走路的时候难显了些拙态,顾轻舟并不知道他腿被人打断的事,见状下意识问道:“你腿磕了吗?”
大宏闻言回头看向他,然后摆手笑道:“啥磕的,几年前不懂事,得罪人被打断的,就瘸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