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桥和吉深深在不远处的快餐店喝了点东西,打发掉多余的时间,卡着点去接两位小朋友。
童童估计知道曾桥有话要问他,小脸一直绷得紧,老远看到她就有些不自在地扭捏。吉知举着自己的手,用电话手表跟他添加好友,“你看这么碰一下,就加上好友了……啊?你没在听我说话嘛。”
童童茫然地看回来,小姑娘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在他背上拍了拍,“我的养父吉秋岩说过,不要试图向大人隐瞒自己的难处和烦恼,大人就是给小孩子解决难题的,趁还能麻烦的时候,要多麻烦他们。”她故作不屑地皱皱鼻子,小手一晃一晃,“虽然吧,听起来有点假。不过呢你自己解决不了,甩给大人会比较轻松喔。”
“加上了。到时候发图片给你啊。”小老鼠又按了几下屏幕,跑向姑姑,迎接她的平衡车。
曾桥是想和童童沟通沟通,但很可惜,她没有什么经验,就算换位思考,和长辈沟通的经历也都少得可怜。
孟昭萍和曾祥年都不是有意愿和孩子成为朋友的父母,他们的教育方法简单甚至偶尔可以算作粗暴。没有曲折,没有温情铺垫,知道曾桥被跆拳道班的男生欺负,也是非常不耐烦,甚至可以说是生气:“不是送你去学了吗?交了那么多钱,你都学了个什么,怎么还会被人欺负!还有,为什么别人都没受到欺负,就你被欺负了?先想想自己的原因!”说话间,一坨面在案板上被甩得砰砰作响,落下腾空全是怒火的发泄,小曾桥忍不住要闭闭眼,把那句“其实还有昌程”咽回肚里,唯恐面飞打到自己身上。
年岁尚小,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受了欺负,回家还要继续接着受父母的训骂,好像也只能开始找自己的错误。然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父母不能理解自己而闷闷不乐,就算现在想起,也是心酸稍显痛苦的过去。
所以,曾桥纠结了很久,最后只能朝童童伸出手,“要不要和姐姐牵手走回去?”
童童在她脸上张望一会儿,乖巧地点头伸出小手。
深秋的街道,满是飘落的黄色树叶,地上厚厚落了一层,走过就是脆沙沙的响。
咔嚓。咔嚓。咔擦。
曾桥忍不住笑。
童童问:“为什么笑啊?”
“我小的时候。也不算小了,上高中的一年秋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想吃烤红薯。你知道红薯怎么烤吗?”
童童想了想,拨浪鼓似的摇头。
“拿锡纸包很多层,放在微波炉或者火上烤。只要时间把控得好,味道会很香很香。”曾桥比划一下,“这么大一个,中间掰开,就是又烫又软的黄色芯儿。”
“我的一个朋友非要捡落叶,在小区里用砖头搭一个地方去烤红薯。完全没想到,小区的物业特别勤快,落叶什么的根本捡不到,也没什么砖头给我们用。”
童童听得入迷,“然后呢?”
“然后——就一直这么浪时间到快天黑,碰到了回家的柯元……你哥哥,你猜发生了什么吗?”
“你们一起捡叶子烤红薯!”
曾桥摇头,嘴边挂着笑:“才不是。他手里提着两个特别大的红薯——刚烤好的那种。”
“哇——”童童拉长语调。
“我当时也是你这个反应。因为他老远就看到我了,举起袋子还给我们看。我们都特别兴奋,口水真的不受控制地要流,闻到空气中的红薯味道,眼泪都要下来了。结果——”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柯元迟突然脚下一滑,两个红薯在空中划出弧线,优美地飞进了不远处的敞口垃圾桶里。
叁个人都懵了,不敢相信一切如此地巧合。沉默良久,他们一齐爆笑起来。那是自从和柯元迟的关系变质以后,她头一次笑得自然和无拘无束。
她以前应该多笑笑的,像柯元迟对她的那样。既然如今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回忆里总该多留一些不掺杂着畏葸紧绷的情绪。
童童也笑,用力甩起牵着她的手,“好好玩!”
“是吧?”曾桥也甩起胳膊,扬唇,“不要告诉你哥哥哦。这件事对他来说太丢脸了。”
童童还在笑,过了一会儿又说:“妈妈以前也给我买过烤红薯,有这么大呢。”他手里比划出的尺寸已经超出了正常红薯会有的大小,但曾桥点点头,“好吃吗?”
“好吃!好好吃!”童童接着说,“她还说以后还会买给我,但……就再也没有了。”
他又说:“姐姐……我没打过架。”
“嗯。”曾桥仔细听着。
“我画不出来妈妈的模样。我好久没见到她了……他们说画的很丑,妈妈是不是就长这么丑。我不知道怎么还嘴,因为我真的不记得了啊……她明明说会带我吃好吃的……”童童扁着嘴,但忍着没哭。
童童妈妈和柯纪远离婚以后,没有要抚养权,她组建了新的家庭,工作也忙,来看童童的日子少之又少,每次来去都匆忙。
曾桥捏紧了他的小手,她无法安慰他,给予他虚无的承诺,也不想揭示某种残酷的事实:大人说的话,永远该五五分地听,五分真心,四分隐藏,还有一分摇摆不定。妈妈走后,童童一次都没哭闹过,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事实,曾桥猜想,也许并不全是这样。
就像小的时候的她一样,只要装作没有,有些事情仿佛就像不存在。这样,自己反而能安心许多。
“童童,想吃烤红薯吗?”俩人踩着落叶走过一段无言,曾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