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音嘎然而断,整个世界由乐音弥漫突然变成一片死寂师韶仿佛被什么噎着,脸憋得通红,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喷在那五十弦断尽的古瑟上几个年轻人大吃一惊,江离还来不及上前照看他,瑟音却又重新响起:这次师韶连手都没有动,但众人分明听到一声声很微弱的弦震在耳边轻响。
我该怎么办师韶继续他的述说,顺从大夏王的命令对她使用催魂还是违抗大夏王的命令和她一起死听听那就是我那时的心跳声那个怯懦的心跳声
但众人听到的不是他的怯懦,而是他的悔恨。
来吧,由你来动手,我很高兴她的声音里带着呻吟,但还是那样好听,好听得让人心碎我像着了魔一样,弹奏起了催魂弹到一半,五十弦全断了这时,一缕细丝落在我脸上,我轻轻捻下来,换了旧弦,用那细丝作新弦用
桑谷隽心中又是一痛,仔细看那些那把古瑟的断弦,果然是天蚕丝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不恨眼前这个师韶了,或许是因为他发现师韶痛得比他更深
数十根天蚕丝凌空飞起,在师韶面前搭成一个罗网,师韶手指挥动,拨弄丝弦,流动着的幻乐汇聚成真声。
我叫桑谷馨,很高兴有你陪我走完我最后一段路。这是她最后的声音她用这声音告诉我她的名字。这声音,还有这名字,永远永远地留在这弦上了。哈哈,哈哈
师韶笑一声,吐一口血,连吐三口血,把天蚕丝弦都染红了。江离有些担忧他的身体,却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望了有莘不破一眼,有莘不破摇了摇头。
那天以后,我离开了夏都。在离开之前,我去辞别师父。师父说:身为大夏乐正第十六代继承人,不能因为个人的私事而坏了家国大义哈家国大义我问师父:在龙逢的尸体边弹奏桃青青,这算不算家国大义师父没有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事实上,自从大夏王屠戮有莘氏以后,师父的音乐便常含悲厌,因此为大夏王所不喜。但他仍坚持着留在夏都,希望等到王道有变,大夏再兴。我却已经完全绝望了不但对这个王朝绝望,更对自己绝望
离开夏都那天,我在师父跟前演奏所有他传授我的音乐,一项项地演奏、一项项地忘记、一项项地还给他:我演奏的那些音乐在屋宇、在石窍、在云间在所有能藏住声音的地方盘旋着。直到我把管吹破了,把钟撞缺了,把弦弹断了,把喉唱哑了我终于脑中一片空白地离开了师父,离开了夏都。
师韶停下了手,但空中却传来奇怪的声响。对这声响有莘不破等并不陌生:那是他们在大江上与之战斗的乐声
来了它们又来了师韶微笑着站起身来,说:这些,都是我在师父跟前弹奏的曲子它们为什么不肯止息为什么要盘绕在这个世界上不肯离去这一定是上天要惩罚我用我自己的音乐来惩罚我
原来这些乐曲竟然是他自己弹的江离心道:之前我们的猜测全错了
上天雒灵心道:惩罚他的不是上天,而是他自己我说他的心声里怎么会有魂不附体的征兆,看来这些音乐蕴藏着他的精、神、魂、魄、意,音乐不散,这些意念回不来,他的心灵就不完整
师韶仰天面对天际形成的幻剑,呼喊道:来吧来吧你们追杀了我千万里了来吧朝我的心脏刺下去啊把我刺死,免得我再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
三十六把幻剑飞射而下,刺向师韶的心脏师韶脸含微笑,突然一人身形一晃,挡在他前面,正是有莘不破幻剑触到有莘不破,化作百十道光华,却没有对他造成伤害。跟着光华在半空中又重新凝聚成幻剑。
师韶怒道:你干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
有莘不破皱了皱眉,却不知怎么劝他好。桑谷隽突然道:凤鸣昆冈。
师韶一愕:什么
桑谷隽道:我姐姐去的时候,你有没有弹奏凤鸣昆冈
师韶黯然道:没有。那凤鸣,我只演绎过一次,就再也不能了。
我想,桑谷隽说:姐姐或许很想再听听凤凰的神籁。
师韶怔了:凤鸣么
天空中的声音仍然不稳,陶函商队的武士已经开始警戒,但小镜湖却平静如故。于公孺婴疑心一动:以采采和水族的长老的修为,不可能感应不到这上面的大动静,为什么至今没有派人上来察看
几声嘈乱的响动打断了于公孺婴的思绪。师韶胡乱地拨着布在自己身周的天蚕丝弦,发出全无韵律的声音。
不行不行师韶颓然道:我根本无法捕捉住玄鸟的声线
玄鸟再次听到这个称谓有莘不破心中一动,想起那次在九尾布下的五行幻狱里面,自己闯进了少阴真境,被少阴真气一步步地剥夺自己的生命和记忆,直到生命印记的最深处在比母亲的乳汁更遥远的灵魂里,他看见了那华丽而威武的神鸟那就是玄鸟么
雒灵心中一颤,她忽然听见有莘不破敞开的心扉内传来一声轻赞:宅殷土茫茫
啊那我听见了师韶仿佛听见了间接从雒灵那里传来的心律波动:对就是祂
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无比平静,手指轻挥银河为之脉脉,月光为之漠漠,山林为之幽幽,湖水为之悠悠玄鸟在弦震中冲天而起,人们是听见祂的鸣叫,还是看见祂的羽翼或是想象到了祂的雄姿
天云间的乱音被这一声荡尽了,一切平静下来以后,连那连绵不绝的山川也仿佛感受到了这份欢喜。天蚕丝弦也被这一声凤鸣所洗化,化作一翩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幻彩蝴蝶,消散在夜空中。
大姐桑谷隽默默地垂下了眼泪,知道大姐终于解脱了。
谷馨师韶是否也能感受到那幻化的蝶彩没有人知道。别人只知道:和他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真正的笑容。
他居然悟了这声叹息,仿佛来自黑暗中的虚无。
都雄虺眼光闪烁,道:悟了,却和登扶竟完全不同和大夏历代乐正都完全不同
黑暗中的声音咯咯一笑:那或许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到来音乐,很多时候总是作为新一代道统的征兆出现,不是么
都雄虺冷笑道:你高兴什么就算世道要变,也未必是心宗独秀的局面
或许吧,但至少我们都不会再让五百年前太一宗独大的格局再度出现,对么黑暗中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五百年前太一宗与大夏王族结合,把其他诸道斥为邪端。如今革命若兴,首当其冲的就是它更何况祝宗人已经不存在了你呢这两代血宗和夏都走得这么近,天地大变之际,你当如何投奔新主,还是另外谋立人王
都雄虺冷笑道:纵然有天地巨变,是走向一个新的盛世还是走向持续的分崩离析,还难说得很
刚才那一声凤鸣,决非衰败之兆
都雄虺道:征兆而已,大局未定,现在说这些都嫌弃太早眼下的形势,先化解了共工遗恨这个劫数再说吧师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水族那些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谁说没反应的他们瞒得过陶函那群小子,瞒不过我。水族的两个头头,此刻已经碰面了。
都雄虺道:哦
那是夫妻久别重逢才会有的心声,唉,你这种有性没爱的人是不会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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