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之斯淡淡道:我不希望两位动手,只愿大家和和气气。何况保护无忧城民众,本是城主该做的事情。
檗有阗的瞳孔突然收缩:你也是这个意思
我的这个意思,城主昨天就应该知道了。
檗有阗冷冷道:但我却不知道开门之后,尾随而来的除了平民,还有什么东西。
江离突然道:我可以先把人群和妖怪隔离。
听见这句话,旁边的人望着他,就像看到一个吹破牛皮的大话王。
你说你能把这上十万的妖怪和民众隔离
不错。
檗有阗哈哈一笑,眼睛旁光一扫,却发现于公之斯这个名震天下的大高手对这句大话并没有嘲弄的神色。
如果我做到了,你是否开城。
檗有阗望着东面,迟疑着。
于公之斯道:如果有盗贼作乱,陶函上下,愿供城主驱使。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愿意帮助檗有阗防范札蠃。
檗有阗转向于公之斯,沉默。
好,如果这位小兄弟真的能够做到他刚才说过的话。
檗有阗露面以后,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因为檗有阗给了他们一个生存的希望。就连城下的札蠃也不得不承认,檗有阗本身确实也有某种可以压场的气势。卫皓本来已经在怂恿札蠃利用机会,让民众当他们的前驱,但札蠃却仍然举棋不定,因为驻扎在西城的陶函铜车阵势至今没有明显的表态。陶函的实力,无论谁也不敢忽视的。
陶函也就几百个人,我们的人数比他们多了一倍也不止,何况还有潜伏在堡中的兄弟。
不到最后关头,堡中的兄弟不能露脸。至于陶函,不要忘了我们在荒原边界已经败了一次。
刚才无奈的攻城已经堆起了半人高的尸体,对于这些民众而言,前方的死亡恐惧,甚至比后方来得更加强烈。虽然妖怪被当作人类共同的敌人,但让人类死得最多的从来不是妖怪,而是人类自己。
城主,快开门吧。
面对坚实的城堡和锋锐的弓箭,他们噪噪聒聒地祈求着。突然,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因为他们听见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吟唱,接着闻到一股刺激的味道,片刻间,数万人一起沉寂,一起流泪。
这几万平民中最强壮的人冲到了城堡底下,而最勇敢的人则在最前线抵御着妖怪的侵袭。突然,在最前线的人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妖怪们竟然也开始流泪。
在一种古怪味道的刺激下,数以万计的人和数以万计的妖同时流泪。无数滴的眼泪慢慢汇成水线,水线汇成水流,几股涓涓小流慢慢地向外城的城墙流去。那景象,显得诡异异常。部分妖怪开始察觉到危险,零星地向城外退却。但更多的妖怪依然向大风堡的方向涌。或许它们不是不知道危险,而是因为没有选择:出了城,等待它们的一样是死亡。
有莘不破流着眼泪,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沿着城堡墙壁往下溜,同时也感到每流一滴眼泪,自己的真力也跟着弱了半分,仿佛这眼泪所带走的不单是身体中的水分,还有能量。堡内堡外,所有闻到这股气味的人都流淌着眼泪,也宣泄着精力。于公之斯知道,江离是用一种连自己所不知道的挪移大法来向所有的人借众人的真力。场中只有两个人没有流泪檗有阗和靖歆。两人抱元守一,江离的挪移大法竟然借不到两人的一点功力。于公之斯也在流泪,这倒未必是因为他的功力不及檗有阗和靖歆,而是因为有心相助江离。
有莘也知道这是江离搞的鬼。他站的离江离最近,最先闻到从这小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也最先看到从这小子手中飘散开来的花粉。风似乎也很听话,把那一团晶莹的花粉吹成一片粉红色的迷云,向外城城墙的方向飘去,在以外城城墙为中心的一带慢慢降落,那也正是进城的妖怪的立足之地,眼泪汇成的小流也正是在这个地方渗进了泥土。
靖歆眼看着江离以牵机引诀借力,以默巽诀控风,心中暗暗惊讶: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他能有多少年的功力竟能运用这么上乘的功法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吟唱突然停止,金毛绒好像发现了什么,大吼一声向城墙外冲,它无疑是城内群妖的首领,领头的一退,城内所有的妖怪都跟着往外逃。但是对大多数妖怪来说,一切都来不及了。
江离轻轻念道:羝羊触藩
妖怪们脚下的泥土突然裂开,长出刀枪一样的茎杆,眼泪渗到的地方,每一个微小的种子都在弹指间长成数十丈高的荆棘,每一丛荆棘都披散开数千毒刺,在城墙附近形成一道厚达十几丈的藩墙,在城门附近长成方圆百丈的丛林。
璇机浑天诀靖歆喃喃道,嘴角微微颤抖,谁也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他已经慢慢猜出江离的师承了。扭曲时间运行轨道令妖树变态生长,这种神功,只有那个门派才有。
无数妖怪死在荆棘的根部、穿在荆棘的枝干、悬在血腥的风中。它们的血肉在刺毒的腐蚀下逐步腐烂,溶化,掉在荆棘根部的泥土里,成为新的肥料。一阵风吹过,这妖异的荆棘林开出万千多暗紫色的小花,花香慢慢飘开,代替了先前的血腥。石头垒起的大风堡,泥土堆砌的无忧城,围上了一个暗紫色花环。
于公之斯叹息着。有莘的杀戮让人感到恐惧,而江离的杀戮却让人感到美。他不知道自己遇上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堡外,在陶函利箭和紫蟗寨兽马的夹击下,荆棘墙内,剩下的千来只妖怪已经被迅速扑灭;堡内,檗有阗凝视着略显疲累江离,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竟有如此惊人的力量。于公之斯的态度,他突然明白了。一个人只有在能力展现出来以后,才能让周围的世界忘记他的年龄。檗有阗知道,自己已不能拒绝他的要求,不但是因为要信守自己的诺言,更因为他不想和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为敌。
空出地下室和第一层,由原城中各里正安排,分批住下。
紫蟗寨人众入驻东北角附堡,陶函商会入驻西北角附堡。
派出第九旅,搜索外城食物武器,带回内城备用。
派出第七旅,搜杀城内漏网妖兽。
派出第三旅,维持秩序,妖乱期间,所有人不得擅离所在,不得散布蛊惑言语,违者,杀
所有事宜,限日落之前回报。
有莘不破掩上了门。
江离抱膝坐在床上,一副虚脱的样子。
很累吗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
有莘摊手说:像你这样又弄风又弄水的事情,我既学不会也做不来。我只适合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比如说打架
答对了。不过,除了打架,我偶尔也会做一些软性一点的事情。
比如说呢
比如说,揉脚。
揉脚江离高叫起来。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新结交的朋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个大大咧咧的男孩会干这种伺候人的事情。天,谁敢把脚让你揉大少爷
嘿嘿。有莘笑道,学这项本事本来是想孝敬我爷爷的,他最近两年老犯风湿。
江离笑道:那不用了,我又没犯风湿。有莘突然抓住了江离赤裸的脚踝。江离吃了一惊,本能地一挣,叫道:干嘛
有莘笑了笑,说:我阿衡老师教我的,很爽的,能很快恢复体力。说着四指按住脚背,拇指向脚底涌泉揉去。
别别好痒哼,哈,你停手啦哎哟
他正想一脚踢开有莘,却觉得有莘的拇指少商位热烘烘起来,一股暖流传将过来,透着经脉上行。江离不再挣扎,只说:别费力气了,我炼的真气和别人很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总之就是不一样。除非是我师父的先天真气,否则会和我体内真气相冲突的。咦话没说完,忽然发现从有莘手指穿过来的真气在自己体内畅通无阻,和自己自幼修习的先天真气水乳交融,迅速地环绕十二奇经川流不息。江离不再说话,任凭这股真气在体内游行,心下却奇怪:怎么他的真气和我的真气全无冲突。难道他练的是本门旁支不对啊,除了本门嫡系心法,别人不可能炼出这么精纯的真气才对。难道他是大师兄的徒弟
江离一路想着,一路沉浸在那种暖洋洋的快感中,就像冬日里整个人泡在温泉中一般。脚底各个穴道在有莘的拇指的摩挲下时而微酸,时而微麻,时而微痒,时而微疼。酸时吸,麻时呼,痒时嘿,疼时哼。慢慢地忘记了日间的杀戮,忘记了明日的大祸,眼睛阖上,全身放松,终于在这种奇异的感官刺激中慢慢睡着了。
门关得紧紧的。隔着一扇木板,偶尔传出几声隐隐约约的暧昧声响。
太阳将落,大风堡的底层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平民。
启用连坐法,一人犯禁,全里驱逐出城。在层层密密的互相监视下,气氛紧张而平静。
金织很茫然地咬着由里正发下来的干粮,和大多数人一样,她不知道自己明天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也许就像她的许多认识的人一样,无缘无故地消失在周围人的世界里。本来是全里的人聚在一起的,但她却没有看见她的邻居石雁。也许已经死在外面她不敢想下去,倒不是因为她和石雁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因为一种兔死狐悲的恐惧。突然,她想起了阿三。他是陶函商队的人,也许能够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想起那个老实结巴的男人,她仿佛溺水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然而她却完全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和这根稻草碰头。除了方便等事,她和她的邻居们甚至连走动都不行。算了吧,只要能活下去。
大风堡,无争厅,几个势力的首脑再一次碰头。还是两天前的阵势,还是两天前的贵宾,但已经不是两天前的气氛。老不死极目搜寻,却找不到自己那张不很可靠的护身符有莘不破,也见不到似乎什么东西都知道的江离。靖歆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看也不看他一眼,但他仍心中惴惴,脚步向于公之斯的方向挪了挪,仿佛觉得他那边会比较安全。
后来怎样檗有阗等正在追问百年前那场天劫的细节。可惜,这个老头能记得的事情不多。
本来我们是守得住的,但后来那头怪物出现了。啊那真是恶梦。那头怪物来了以后,我们的人就像被刀割过的草一样,成把成把地断掉,烂在泥土里。那怪物刀枪不入,但一抬手,我们至少就要死掉二十个勇士。
说了这么久,到底是什么怪物。
那头怪物身子像一头羊,牙齿像老虎,却长着一张人脸,一双人手,抓住人就吃
声音却像小孩子,是不是打断老不死的声音凝重而悠长。老不死看着于公之斯,颤声说:你,你怎么知道
哈哈,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于公之斯苦笑着,这个号称震慑大荒原的男人,毕竟还有一头降服不了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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