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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金庸鹿鼎记 > 第四十三回

第四十三回

正在这时,听得多隆在外房叫道:韦兄弟,酒饭送了来啦,出来喝酒。韦小宝道:咱哥俩在房里吃罢多隆道:好吩咐送酒菜的太监提了饭盒子进来。

那太监是个十六七岁少年,进房后向韦小宝请了安,打开饭盒子,取出酒饭。韦小宝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个主意,说道:你在这里侍候喝酒。那小太监十分欢喜,素知韦伯爵从前是御膳房的头儿,对下人十分宽厚,侍候他吃喝定有好处,喜孜孜的摆设碗筷。

多隆跟着走进房来,笑道:兄弟,你早不在宫里当差了,皇上却不撤了你这间屋子。就算是亲王贝勒,皇上也不会这么优待。韦小宝道:倒不是皇上优待,皇上要管多少天下大事,哪来理会这等不相干的小事说实在的,兄弟再在这里住,可十分不合规矩。

多隆笑道:别人不合规矩,你兄弟却不打紧。他知宫里的总督太监要讨好韦小宝,谁也不会另行派人来住这间屋子,宫里屋子有的是,海天富这间住屋又不是甚么好地方,接管御膳房的太监自然另有住处。韦小宝笑道:大哥不提,兄弟倒也忘了,明日该得通知总管太监,把这间屋子缴回。咱们做外臣的再住在宫里,给外面御史大人知道了,参上一本,可不是味儿。多隆道:皇上喜欢你,谁又管得了韦小宝道:请坐。请坐。这间屋子也没甚么好,只是兄弟住得惯了,反而觉得外面的伯爵府没这里舒服。慢慢走到他身后,拔了匕首在手,笑道:这八碗菜,都是兄弟爱吃的,膳房里倒还记得,大哥试试这碗蟹粉狮子头怎样多隆道:兄弟爱吃的菜,定是最好一句话没说完,突觉左边后心一凉,伏在桌上便不动了。

原来韦小宝已对准他后心,一匕首刺了进去。这一刀无声无息,那小太监丝毫不觉,仍在斟酒。韦小宝走到他背后,又是轻轻一匕首将他刺死,立即转身,在门后上了闩,快手快脚除下衣帽鞋袜,只剩内衣裤和护身背心,改穿上小太监的衣帽,将自己的衣帽都穿戴在那小太监身上。两人高矮相若,衣衫倒也合身。然后将小太监的尸身抱到椅边坐下,提起匕首,在小太监的脸上一阵乱剁,将五官剁得稀烂。他手中忙碌,心里说道:多大哥,你是鞑子,我天地会靠杀鞑子吃饭,不杀你不行。今日伤你性命,实在对不住之至。好在你总免不了要死的。我今晚逃走,皇上明日定要砍你的脑袋,你也不过早死了半日,不算十分吃亏。何况我杀了你,你是因公殉职。但如皇上砍你的头,你势必要被抄家,老婆儿女都要受累,不如早死半日,换得家里的抚恤赠荫。打起算盘来算一算,你实在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啦。但多隆平素对自己着实不错,迫不得已的杀了他,心中终究十分难受,忍不住流下泪来。拭了拭眼泪,转身瞧那小监,心道:你这位小兄弟,身上穿了黄马褂,可有多神气。你本来便投胎十世,也挨不上黄马褂的半分边儿,头上这顶伯爵大人的顶帽,单是那一颗红宝石,便够你使上七八世的了,嘿嘿,你升官发财,可交上大运啦。我韦小宝当年冒充小桂子,从此飞黄腾达,做了大官。你今日冒充韦小宝,今后是不是能飞黄腾达,那得瞧你的本事了。又想:我先前冒充小太监,今日让一个小太监冒充回去,欠下的债,还得一清一爽,干干净净。小玄子啊小玄子,我可没对你不起。

整理一下自身的衣帽,见已无破绽,大声说道:小娃儿,你这就出去罢,这里不用你侍候了。这五两银子,给你买糖吃。跟着含含糊糊的说了声:多谢伯爵大人。又提高嗓子说道:我跟多总管在这里喝酒谈心,谁也不许来打扰了太监在宫里本来只服侍皇帝、皇后、妃嫔、皇子和,但有职司的大太监要小太监服侍,却也向来如此。韦小宝虽已不做太监,他从前却是宫中声威赫赫、大红大紫的太监,要一名小太监侍候再打赏银子,实在平常不过。门外众侍卫听了,谁也不加理会,只见房门开处,那小太监提了饭盒出来,低着头,回身带上了门。韦小宝提了食盒,低头走向门口。见众侍卫正在搬饭斟酒,谁也没有留意,韦小宝暗暗欢喜,心想:众侍卫至少要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发见房里两人已经死了,只道韦伯爵和多总管都被刺客刺死,这一下可得吓他们个屁滚尿流。跨出大门,忽见数名太监宫女提着灯笼前导,抬了一乘轿子到来。这乘轿子以野鸡尾毛为饰,称为翟轿。领先的太监喝道:公主驾到。韦小宝大吃一惊:公主迟不到,早不到,却在这当儿到来,一进屋去,立即见到我韦小宝给人杀死了。宫中还不吵得天翻地覆要出去可千难万难了。一时手足无措,只见轿子停下,建宁公主从轿里跨了出来,叫道:小桂子在里面罢韦小宝硬起头皮,走上前去,低声说道:公主,韦爵爷喝醉了,奴才领公主进去。灯笼不甚明亮,公主没认出他来,眼见众侍卫一齐从屋中出来迎接,心想:怎么这许多人皱起了眉头,左手一摆,道:大家在外面侍候。踏步进屋。韦小宝跟了进去。他一进屋子,反手便带上了门。公主道:你也出去。韦小宝道:是,韦伯爵在内房。公主快步过去,推开房门,只见韦小宝和多隆二人伏在桌上,显是喝得大醉,秀眉一蹙,喝道:还不快出去韦小宝低声笑道:我如出去,便烧不成藤甲兵了。公主一惊,回过头来,烛光下赫然见到韦小宝站在身后,不由得又惊又喜,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道:你你干甚么韦小宝低声道:别作声公主瞧瞧他,又瞧伏在桌上的韦小宝,低声问道:捣甚么鬼韦小宝拉着她进房,又关上了房门,低声道:大事不妙,皇上要杀我公主道:皇帝哥哥已杀了额驸,怎么连你也要杀他他他如杀了你,我跟他拚命。

韦小宝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她,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说道:咱们快逃出宫去。皇上知道了我跟你的事,要砍我脑袋。公主给他一抱一吻,登时全身酸软,昵声道:皇帝哥哥杀了额驸,我只道便可嫁给你了,怎么怎么又弄出这等事来他怎会知道的韦小宝道:定是你露了口风,是不是公主脸上一红,道:我没有。我只问过几次,你甚么时候回来。韦小宝道:那还不是吗那也不打紧,反正咱俩这夫妻是做定了。这就快逃出宫去罢。

公主迟疑道:我明儿去求求皇帝哥哥,他不会杀你的。他杀了额驸,跟我说很对我不住,答应另外给我找一个好额驸。他向来很喜欢你的说到这里,只觉房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嗅了两下,问道:甚么突然间胸口一阵烦恶,哇的一声,扶着椅背大吐起来,喉头不住作呕,却只吐出了些清水。韦小宝轻轻拍她背脊,轻轻安慰:怎么吃坏了东西好一些没有公主又呕了两下,忽地反过手掌,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骂道:我吃坏了东西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双拳在他胸口不住捶打。

公主向来横蛮,此时突然发作,韦小宝也不以为奇,但眼前事势紧迫,多耽搁得一刻,跟大炮齐轰的时候便近了一刻,实不能跟她无谓纠缠,说道:好,好,都是我不好。公主扭住他耳朵,喝道:你跟我去见皇帝哥哥,咱俩马上要拜堂做夫妻。韦小宝大急,求道:拜堂做夫妻的事,包在我身上,可是一见皇上,你的老公就变成没脑袋的额驸了。咱们快快逃出宫去要紧。公主重重一拉,韦小宝耳朵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公主骂道:你没脑袋,打甚么紧你这小鬼,你本来就是没脑子的。我肚子里的小小桂子却怎么办说到这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韦小宝大吃一惊,问道:甚甚么小小桂子公主飞起一脚,正中他小腹,哭道:我肚子里有了你的臭小小桂子,都是你不好。咱们若不马上做夫妻,我肚子我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皇上知道吴应熊是太监,不成的,我我可不能做人了。韦小宝脸色惨白,正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当口,偏生又遇上了这桩尴尬事,忙道:咱们如不赶快出宫,小小桂子就没爹爹了。逃了出去之后,咱们立刻拜堂成亲,你生下小小桂子来,那那可不是皇上的外甥皇上做了便宜舅舅,他成了我的大舅子,总不好意思杀了妹夫罢公主道:有甚么不好意思吴应熊是他妹夫,他还不是一刀杀了韦小宝道:皇上知道吴应熊是假妹夫,我韦小宝才是货真价实。假妹夫杀得,真妹夫杀不得。好公主,咱们的小小桂子出世之后,搂住了你的脖子叫妈妈,可不是挺美吗说着便伸手搂住了她脖子。公主噗哧一笑,喜道:美你个王八蛋,我才不要小王八蛋叫妈妈呢。话是这么说,扭住韦小宝耳朵的手却也放开了,昵声道:这么久没见你了,你想我不想说着便扑在他怀里。韦小宝道:想啊,我日日想,晚晚想,时时刻刻都想。心中暗骂:这当儿纠缠不清,真是他妈的死婊子。眼见她情意缠绵,红晕上脸,这时实在不能跟她亲热,可是不敢得罪了她,低声道:咱们一逃出宫去,以后白天黑夜都是在一块,再也不分开了。这就走罢。公主身子扭了几扭,说道:不成咱们今晚就要做夫妻。韦小宝道:好,好今晚就今晚,可总得逃出宫去再说。公主道:逃甚么皇帝哥哥最喜欢我的,他是你师父,也是最喜欢你的。咱们明儿求求他,他就甚么气也没了。皇帝哥哥最恨吴三桂,你请旨带兵去打吴三桂,我陪你同去。我做兵马大元帅,你就做副元帅,把吴三桂打得落花流水,皇帝哥哥还封你做王爷呢。说着紧紧搂住了他。韦小宝正在狼狈万状之际,突然间窗格上有人轻轻敲了三下,一停之后,又敲了两下。韦小宝大喜,低声道:是陶姑姑吗轻轻推开公主,抢过去开了窗子。人影一晃,一人跳了进来,正是陶红英。两个女人一对面,都是吃了一惊。陶红英低声叫道:公主。公主怒道:你是甚么人,来干甚么一转念间,登时醋意勃发,心想深更半夜的,这宫女从窗子跳进小桂子的屋里,那还有甚么好事干了,定是他的相好无疑,虽见陶红英年纪已老,但想小桂子连这样又老又丑的宫女也要勾勾搭搭,更不可恕,她正自情热如火,给这女人撞破了好事,越加的怒发若狂,大声叫道:来

韦小宝早已防到,哪容她将来人哪三字喊出口来,一伸手便按住了她嘴巴。公主用力挣扎,反手拍的一声,打了韦小宝一个耳光。韦小宝惊慌焦躁之下,右手扣住她的头颈,出力收紧,骂道:死婊子,我扼死你公主登时呼吸艰难,手足乱舞。韦小宝左手反过来,在她头上捶了两拳。

陶红英见他胆敢殴打公主,大吃一惊,随即知道这件事反正闹大了,伸出手指,在公主腰间和胸口连点三下,封了她上身数处穴道。韦小宝这才放开了手,低声道:姑姑,大事不好,皇帝要杀我,这就得赶快逃出去。陶红英道:外边侍卫很多。我早就到了,在花坛后面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得钻空子过来。你瞧。轻轻推进窗格一线。

韦小宝凑眼望出去,果见七八名侍卫提了灯笼来回巡逻,一转念间,想起瘦头陀和毛东珠的法子,心想:他两个运气不好,撞到了归辛树夫妇。老子就学学他们的样。总不成归家这三人借尸还魂,又来打公主的轿子。对公主道:公主,你别喝醋。她是我的姑姑,就是我爹爹的妹子,我妈妈的姊姊。你不用乱发脾气。公主给陶红英点了穴道后,气得几欲晕去,听了韦小宝这几句话,心意登和,也没想到爹爹的妹子和妈妈的姊姊不能是同一个人,总之这女人不是小桂子的相好,那没事了,当下脸上露出笑容,说道:那么快放开我。韦小宝要讨她欢喜,说道:你是我老婆,快叫姑姑。公主很是高兴,居然便叫了声:姑姑

陶红英莫名其妙,眼见两人刚才还在打大架,怎么公主居然叫起自己姑姑来

韦小宝道:你去吩咐把轿子抬进屋来,然后叫人出去,关上了门,我和你一起坐在轿里。咱们混出宫去,立即拜堂成亲。拜堂的时候一定得有个长辈在旁瞧着,这才算数。我们的姑姑就是长辈了,你说好不好公主大喜,脸上一红,低声道:很好韦小宝推她背心,催道:快去,快去公主给他催得紧了,也不等上身穴道解开,便走到门口吩咐:把轿子抬进屋来

一众太监宫女都感奇怪,但这位公主行事向来匪夷所思,平日吩咐下来甚么事,总是合乎常情的极少,异想天开的甚多,当即齐声答应,抬轿过来。慎太妇鸾轿可抬进慈宁宫,悄悄将瘦头陀和毛东珠抬出去。韦小宝这住屋数尺阔的门口,公主的翟轿怎抬得进门只进了两条轿杆,轿身塞在门口,便进不来了。公主骂道:不中用的东西,通统给我滚出去。在轿前抬轿的两名太监均想:门口就这么宽,又怎怪得我们当下从轿畔钻了出去。韦小宝在公主身边低声道:你吩咐众侍卫不要进来。公主大声道:小桂子,你给我好好在屋里耽着,不许出来。韦小宝大声道:是,时候不早了,请公主殿下早回休息罢。公主骂道:我偏偏要出去逛逛,你管得着吗韦小宝大声道:宫里闹刺客,公主殿下还是小心些为是。公主道:皇上养了这一大批侍卫,净会吃饭不管事。大家给我站在屋子外面,不许进去。众侍卫齐声答应。

韦小宝钻进轿子坐下,招了招手。陶红英解开公主身上穴道,公主也进轿去,坐在他身前怀里。韦小宝左手搂住了她,低声对陶红英道:姑姑,请你陪我们出宫罢。心想她武功了得,有她在轿旁护送,倘若给人拆穿西洋镜,也好帮着打架杀人。陶红英当即答允,她穿的是宫女服色,站在公主轿边,谁也不会起疑。公主喝道:抬了轿子走。两名在前抬轿的太监又从轿侧钻入门里,和在轿后抬轿的太监一齐提起轿杠,将轿子倒退数步,转过身来,抬起来走了,心中都大为奇怪:怎么轿子忽然重了公主听着韦小宝的指点,吩咐从神武门出宫。翟轿来到神武门,宫门侍卫见公主翟轿要深夜出宫,上前盘问。公主从轿中一跃而出,喝道:我要出宫,快开门。这晚神武门当值的侍卫领班是赵齐贤,当即躬身行礼,陪笑道:启禀殿下,宫里今晚闹刺客,不大平静,请殿下等天亮了再出宫罢。公主怒道:我有急事,怕甚么刺客赵齐贤本来不敢违拗,但知额驸吴应熊已诛,公主夤夜出宫,说不定跟吴三桂的造反有甚么牵连,明白查究起来,脱不了重大干系,接连请了几个安,只是不肯下令开门,实在给公主逼得急了,便道:既是如此,待奴才去请示多总管,请公主稍待,奴才请示之后,立即飞奔回来开启宫门。韦小宝在轿中听得公主只是发脾气,赵齐贤却说甚么也不肯开门,他要去找多隆,那是大糟而特糟了,危急之中便道:赵齐贤,你知我是谁赵齐贤跟随他办事已久,自然认得他声音,又惊又喜,问道:是韦副总管韦小宝笑道:正是。从轿中探头出来,招了招手。赵齐贤忙走近身去。韦小宝低声道:我奉皇上密旨,去办一件机密大事,我只要一露面,就会坏事,因此皇上吩咐我坐在公主的轿子里,请公主遮掩了出去。赵齐贤素知他深得皇上宠幸,行事神出鬼没,更无怀疑,忙道:是,是。卑职这就开门。韦小宝灵机一动,低声道:你想不想升官发财赵齐贤跟着他办事,数年间官已升了两级,财已发了二万多两银子,一听升官发财四字,知道韦副总管既问到这句话,那又是在提拔栽培自己了,心花怒放之下,忙屈膝请安,说道:多谢副总管栽培。副总管有甚么差遣,卑职粉身碎骨,在所不辞。韦小宝心想:这句话是你自己说的。大炮轰来,炸得你粉身碎骨,你说过在所不辞,须怪不得我。低声道:有一批反贼跟吴三桂勾结。皇上定下妙计,这当儿已骗得他们聚在我伯爵府中。皇上派我带领前锋营人马,前去擒拿。前锋营素来跟我的骁骑营不对,你可知皇上为甚么派我去带领前锋营赵齐贤道:卑职笨得很,这个可不知道了。韦小宝压低了嗓子,说道:前锋营的阿统领跟吴三桂勾结,皇上要乘机一网打尽。公主是吴三桂的媳妇,他们一见到公主,就不起疑了。赵齐贤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想不到阿统领竟敢大逆不道。这件事多半也是给韦副总管查出来的,立了大功。韦小宝道:这件功劳,是皇上自己安排好了,交在我手里的。咱们是好兄弟,有官同升,有财同发,你带四十名侍卫,跟我一起去立功罢。

赵齐贤大喜,连声谢谢,忙请公主升轿,点了四十名素日大拍自己马屁的侍卫,说道奉了密旨办事,大开神武门,护送公主翟轿出宫,吩咐余下的六十名卫士严加守卫。韦小宝道:这宫门今晚无论如何是不可开了,除非有多总管和我的命令,否则甚么人都不能放出宫去。赵齐贤转传韦小宝的号令,余下六十名宫门侍卫齐声答应。韦小宝暗暗好笑:老子这一去,那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就不知多总管的鬼魂,会不会来传令开启宫门铜帽儿胡同离皇宫并不甚远,一行人不多时已行近忠勇伯府。一路上韦小宝一颗心跳个不住,只怕行到半路,前面已炮火连天,幸好始终静悄悄地并无动静。

将到胡同口,前锋营统领阿济赤已得报公主翟轿到来,上前迎接。公主在轿中一面给韦小宝在身上揉揉搓搓,一面已得他详细嘱咐,如何行事,听得阿济赤通名迎接,当即从轿帘后探头出来,说道:阿统领,皇上密旨,今晚交办的事情十分要紧,你一切都预备好了

阿济赤躬身道:是,都预备好了。公主低声道:那些大炮,也都已安排定当。阿济赤道:是,是南怀仁南大人亲自指挥。韦小宝在轿中听得分明,心道:皇上果然没骗我。南怀仁这洋鬼子在这里亲自瞄准,那还有打不中的公主道:皇上吩咐,要我进伯爵府去办一件事,你跟着我进去罢。阿济赤道:回殿下:时候紧迫,这时候不能进去了。公主怒道:甚么不能进去这是圣旨,你也敢违抗吗阿济赤道:奴才不敢。不过不过,实在很危险。殿下万金之体

韦小宝在轿中一声咳嗽,陶红英抢上一步,出指如风,已在阿济赤左右腰间和胁下三处要穴各点一指。阿济赤一声轻呼,上身已动弹不得,随觉背心一凉,跟着一阵剧痛,一把利刃已在他背上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这一下只吓得魂飞天外,全然不明所以。公主道:皇上的密旨,你如不奉旨,立刻砍了,还将你满门抄斩。阿济赤颤声道:是,是。韦小宝心念一动:这些御前侍卫跟着我办事,一向听话,何必要他们送命不如让前锋营去做替死鬼。在公主耳边低声道:要他点五十名前锋营官兵,跟了咱们进去。公主喝道:你带五十名手下军士,跟咱们进去办事。阿济赤颤声应道:是是当即传下号令,点了五十名军士,跟在公主轿后,直进伯爵府中。韦小宝吩咐赵齐贤率领御前侍卫,守在门外。轿子抬到第进二厅前,公主和韦小宝都下了轿,吩咐五十名军士在天井中列队等候。陶红英押着阿济赤,四人走进花厅。一推开厅门,只见陈近南、沐剑声、徐天川诸人都在厅上。众人见韦小宝带进来一位贵妇、一个宫女、还有一名武官,都是大感诧异。韦小宝招招手,众人都聚了拢来。他低声道:皇帝知道了咱们在这里聚会,胡同外已围满了官兵,还有十几门大炮,对准了这里。群豪大吃一惊,尽皆变色。柳大洪道:大伙儿冲杀出去。韦小宝摇头道:不成外面官兵很多,大炮更是厉害。我已带来了几十名官兵。大家剥了他们的衣服,这才混出去。群豪齐称妙计。

韦小宝回过身来,向公主说了,公主点点头,对阿济赤道:传二十名军士进来。阿济赤早见情势不妙,只是钢刀格在颈中,那敢违抗,只得传出号令。

天地会和沐王府的群豪守在门口,等前锋营二十名军士一进花厅,立即拳打脚踢、肘撞指戳,将二十人打倒在地。第二次叫进十五名,第三次又叫进十五名,五十军士尽数打倒后,剥下衣衫,群豪换在自己身上。连公主也都换上了。韦小宝见沐剑屏和曾柔跟着众人更换衣衫,却不见双儿,忙问曾柔。曾柔道:双儿妹子见你进宫这么久不回来,归二侠他们进宫去行刺,又没半点消息,好生放心不下,随同风大爷出去打探消息。沐剑屏道:他二人吃过中饭就出去了,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韦小宝皱起了眉头,好生记挂,虽想风际中武艺高强,当能护得双儿周全,但他二人不知皇帝的布置,倘若众人逃走之后,他二人却又回来,刚好大炮轰到,岂不糟糕微一凝思,对钱老本道:钱大哥,风大哥和双儿出去打探消息,还没回来,须得在这里多做记号,好让他们见到之后,立即离去。钱老本答应了,时势紧迫,便拔出短刀,在两名清兵大腿上截了两刀,割下衣衫,在两人伤口中蘸了鲜血,在各处门上写下快逃两个大血字。一连写了八道门户,各人换衣也已完毕。韦小宝带领众人,到马厩中牵了坐骑。四名天地会的部属假扮太监,抬了公主的翟轿,押着阿济赤从伯爵府出来,那五十名军士或穴道被封,或手脚被缚,都留在伯爵府中。韦小宝仍是坐在公主轿中,出府之后,叹了口气,心想:府里服侍我的那些门房、马伕、厨子、亲兵、男女仆役,可都不免给大炮轰死了,但如叫他们一起出来,非给外面的官兵瞧出破绽不可。又想:那日在五台山大家假扮喇嘛,救了老皇爷的性命,今天用的还是这条计策。这一条乌龟脱壳之计,先救老皇爷,再救小桂子,倒大大的有用。群豪拥着公主和阿济赤来到胡同外,但见官兵来去巡逻,戒备森严之极,但大炮排在何处,一时却瞧不到。韦小宝身离险地,吁一口长气,眼见师父和众位朋友都免了炮火之灾,甚感喜慰,对赵齐贤道:这阿统领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你去把他押在牢里,除非皇上亲自要提审,否则等我回来再发落好了。赵齐贤答应了。韦小宝又道:这人是钦犯,皇上恨他入骨,一听到他名字就要大发脾气。你跟众兄弟说,大家小心些,别让皇上听到这反贼的名字。赵齐贤接了号令,带领四十名御前侍卫,押着阿济赤而去。阿济赤陷身天牢,此后何时得脱,韦小宝也不费心去理会了。群豪默不作声,只往僻静处行去。走出里许,韦小宝舍轿乘马。陈近南问他:归二侠他们入宫行刺,后来怎样了韦小宝道:他们三个

突然间只听得砰、砰、砰响声大作,跟着伯爵府上空黑烟瀰漫,远远望去,但见梁木砖瓦在空中乱飞。群豪只觉脚底下土地震动,这时大炮声兀自隆隆不绝,伯爵府中血红的火焰向上升起,高达十余丈。群豪和铜帽儿胡同相距已远,仍觉到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众人相顾骇然,都想不到大炮的威力竟如此厉害,倘若迟走了片刻,哪里还有命在柳大洪骂道:他奶奶的,这么惊逃诏地的只听得又是砰砰炮响,将他下面的话声都淹没了。远望伯爵府,但见火光一暗,跟着火焰上冲云霄,烧得半边逃诩红了。韦小宝心想:这炮声小皇帝一定也听见了,要是他派人来叫我去说话,西洋镜立刻拆穿。走出轿里,对陈近南道:师父,咱们得赶紧出城。等到讯息一传开,城门口盘查严密,就不容易出去了。陈近南道:不错,这就走罢。公主当即跃出轿来。韦小宝转头对公主道:你先回宫去,等得事情平静之后,我再来接你。公主又惊又怒,喝道:你说甚么韦小宝又说了一遍。公主叫道:你过桥抽板,这就想撇下我不理了么韦小宝道:不,不是一言未毕,啪的一声,脸上已重重吃了个耳光。群豪尽皆愕然。适才炮火震撼天地,人人都想若非韦小宝设计相救,各人这当儿早已化为飞灰,绝无逃生之机,因此即使平日对这少年香主并不如何瞧得起的,此刻也不由得不感激佩服,突然见到公主出手便打,当下便有人抢过来将她推开,更有人出言呼叱。

公主大哭大叫:你说过要跟我拜天地的,我才听你的话,把你从皇宫里带出来,又叫那前锋营统领去救你朋友,你你这臭贼,你想抵赖,咱们可不能算完。我肚子里韦小宝怕她口没遮拦,当众说出丑事,忙道:好,好你跟我去就是。大家出城再说。公主破涕为笑,翻身上了马鞍。一行人来到东城朝阳门。韦小宝叫道:奉皇上密旨,出城追拿反贼,快快开城。骁骑营、护军营、前锋营三营官兵是皇帝的御林军亲兵。在北京城里横冲直撞,文武百官谁都忌惮他们三分。守门官兵见是一队前锋营的军士,那敢违拗何况刚才听见炮声隆隆,城里确是出了大事,当即打开城门。众人出得城来,向东疾驰。韦小宝和陈近南并骑而驰,将归辛树一家如何行刺失手、皇帝如何发觉自己的隐秘等情简略说了。陈近南赞道:小宝,我平时见你油腔滑调,很不老实,可是遇到这要紧关头,居然能以义气为重,不贪图富贵、出卖朋友,实是难得。韦小宝笑道:别的朋友也还罢了,大义灭师的事,却万万做不得的。陈近南道:甚么叫做别的朋友也还罢了只要是朋友,那就谁也不能出卖。大义灭师这四个字,也用得不对。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弟子没学问,说错了话,师父别怪。想到往昔跟小皇帝胡言乱语,甚是快乐,经过今日这一番,此后再也不能和他见面了,不由得心下黯然。陈近南道:咱们冒充前锋营的军士出来,过不了半天,鞑子就知道了。须得赶快更换装束才是。韦小宝道:正是,一到前面镇上,这就买衣服改装罢。

众人向东驰出二十余里,来到一座市镇,可是镇上却没旧衣铺。陈近南于行军打仗、政事兴革等事极具才略,于这类日常小事,一时却感束手无策,见无处买衣更换,便道:只有到前面市镇再说,只盼能找到一家旧衣店才好。一行人穿过市镇,见市梢头有家大户人家,高墙朱门,屋宇宏伟。韦小宝心念一动,说道:师父,咱们到这家人家去借几件衣服换换罢。陈近南迟疑道:只怕他们不肯。韦小宝笑道:咱们是官兵啊。官兵不吃大户、着大户,却又去吃谁的、着谁的跳下马来,提起门上铜环,当当乱敲。

男仆出来开门,众人一拥而入,见人便剥衣服。户主是个告老回乡的京官,见这群前锋营官兵如狼似虎,连叫:众位总爷休得动粗,待兄弟吩咐安排酒饭,请各位用了,再奉上盘缠使用一言未毕,已给人一把揪住,身上长袍、袜子当即给人剥了下来。他吓得大叫:兄弟年纪老了,这调调儿可不行群豪嘻嘻哈哈,顷刻间剥了上下人等的数十套衣衫。那官儿和内眷个个魂不附体,幸喜这一队前锋营官兵性子古怪,只剥男人衣衫,却不戏侮女眷,剥了男人衣衫之后,倒也不再干别的勾当,一哄而出,骑马去了。那大户全家男人赤身露体,相顾差愕。群豪来到僻静处,分别改装。公主、沐剑屏、曾柔三人也换上了男装。各人上马又行。韦小宝只是记挂着双儿,说道:风大哥和我的一个小丫头,不知在京里怎样了,我想请哪一位外省来的面生兄弟,回京去打听打听。两名来自广西的天地会兄弟接令而去。群豪见并无官兵追来,略觉放心。又行了一程,沐剑屏啊的一声惊呼,跟着格格笑了起来。原来曾柔所骑的那匹马突然拉了一大泡稀屎,险些溅在沐剑屏脚上。行不多时,又有几匹马拉了稀屎,跟着玄贞道人所骑的那马一声嘶叫,跪倒在地,再也不肯起来。钱老本道:道长,咱哥儿俩合骑一匹罢玄贞道:好纵身上马,坐在他身后。韦小宝突然省觉,不由得大惊,叫道:师父,报应,报应这下可糟了。陈近南问道:甚么韦小宝道:吴吴应熊的鬼魂找上我啦。他恨我恨我抓了他回去,又抢了他的他的下面老婆二字,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来。他想到那日奉旨追人,只因吴应熊一行人所骑的马匹都给喂了大量巴豆,沿途不停的拉稀屎,跟着纷纷倒毙,这才无法远逃,给他擒回。倘若吴应熊那次逃去了云南,皇帝当然杀他不得,追究起来,是自己派人向他的马匹下毒之故。现下轮到自己逃跑,一匹匹马也这般泻肚倒毙,却不是吴应熊的鬼魂作怪是甚么何况自己带了他的妻子同逃,吴应熊做鬼之后,头上还戴一顶碧绿翡翠顶子的一品大绿帽,定然心中不甘。他越想越害怕。不由得身子发颤,只听得几声嘶鸣,又有两匹马倒将下来。陈近南也瞧出情形不对,忙问端详。韦小宝说了当日捉拿吴应熊的情形,颤声道:吴应熊阴魂不散,今日报仇来啦。这这公主怒道:吴应熊这小子,活着的时候是窝囊废,死了之后也是个脓包鬼,你怕他干么陈近南皱眉道:青天白日的,哪有甚么鬼了那日你毒了吴应熊的马匹,鞑子皇帝知不知道韦小宝道:知道的,他还赞我是福将呢。陈近南点头道:是了。鞑子皇帝即以福将之道,还治福将之身。他怕你逃走,早就派人给你的马匹喂了巴豆。韦小宝立时省悟,连说:对,对。那日拿到吴应熊,小皇帝十分开心,赏了个小官儿给我的马瀰做,派他去兵部车驾司办事。这一次定是叫他来毒我的马儿。

陈近南道:是啊,他熟门熟路,每匹马的性子都知道,要下毒自然百发百中。韦小宝怒道:下次抓到了这马瀰儿,这里许多烂屎,都塞进他嘴里去一言未毕,突觉胯下的坐骑向前一冲,跪了下去,韦小宝一跃而下,见那匹马挣扎着要待站起,几下挣扎,却连后腿也跪了下来。陈近南道:牲口都不中用了。须得到前面市集去买过。柳大洪道:一下子头几十匹马可不容易。陈近南道:正是。大伙儿还是暂且分散罢。

正说话间,忽然得来路上隐隐有马蹄之声。玄贞喜道:是官兵追来了。咱们杀他个妈巴羔子的,正好抢马。陈近南叫道:天地会的兄弟们伏在大路左首,沐王府和王屋山的兄弟们伏在右首。等官兵到来,攻他个出其不意。啊哟,不对但听得蹄声渐近,地面隐隐震动,追来的官兵少说也有一二千人,群豪不必问他这啊哟,不对四字是何用意,都不禁脸上变色。群豪只数十人,武功虽然不弱,但大白天在平野上和大队骑兵交锋,敌军重重叠叠围上来,武功高的或能脱身,其余大半势必送命。

陈近南当机立断,叫道:官兵人数不少。咱们不能打硬仗,大家散入乡村山林。只说得这几句话,蹄声又近了些。放眼望去,来路上尘头高扬,有如大片乌云般涌来。韦小宝大叫:糟糕,糟糕发足便奔。公主叫道:喂,你去哪里紧紧跟来。韦小宝叫道:你还是回宫去罢,跟着我没好处。公主骂道:臭小桂子,你想逃走吗可没这么容易。

注:本回回目中,红云傍日指陪伴帝皇,心随碧草指有远行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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