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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国恨 岁时犹动楚人哀
天桥左近,都是卖杂货、变把戏、江湖闲杂人等聚居的所在。韦小宝还没走近,只见二十名差役蜂拥而来,两名捕快带头,手拖铁链,锁拿着五个衣衫褴褛的小贩,。差役手中举着七八小麦杆轧成的草把,草把上插满了冰糖葫芦。这五个小贩显然都是卖冰糖葫芦的。
韦小宝心中一动,闪在一旁,眼见众差役锁着五名小贩而去,只听得人丛中有个老者叹道:这年头儿,连卖冰糖葫芦也犯了天条啦。韦小宝正待询问,忽听得咳嗽一声,有个人挨进身来,弓腰曲背,满头白发,正是八臂猿猴徐天川。他向韦小宝使个眼色,转身便走。韦小宝跟在他后面。
来到僻静处,徐天川道:韦香主,天大的喜事。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我将吴立身他们救出去的事,你已经知道了。说道:那也没什么。徐天川瞪眼道:没什么总舵主到了
韦小宝一惊,道:我我师父到了徐天川道:正是,是昨晚到的,要我设法通知韦香主,即刻去和他老人家相会。韦小宝道:是,是跟师父分别了大半年,功夫一点也没练,师父一见到,立刻便会查究练功的进境,只有缴一份白卷,那便如何是好支吾道:皇帝差我出来办事,立刻就须回报。我办完了事,再去见师父罢。徐天川道:总舵主吩咐,他在北京不能多耽,请韦香主无论如何马上去见他老人家。韦小宝见无可推托,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徐天川来到天地会聚会的下处,心想:早知这样,这几天我赖在宫里不出来啦。师父总不能到宫里来揪我出去。还没进胡同,便见天地会们散在街边巷口,给总舵主把风。进屋之后,一道道门也都有人把守。
来到后厅,只见陈近南居中而坐,正和李力世、关安基、樊纲、玄贞道人、祁彪清待人说话。韦小宝抢上前去,拜伏在地,叫道:师父,你老人家来啦,可想煞弟子了。陈近南笑道:好,好,好孩子,大家都很夸奖你呢。韦小宝站起身来,见师父脸色甚和,放下了一半心,说道:师父身子安好陈近南微笑道:我很好。你功夫练得怎样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没有
韦小宝早地寻思,师父考查武功时拿什么话来推搪,师父十分精明,可不容易骗过,只有随机应变,说道:不明白的地方多着呢。好容易盼到师父来了,正要请师父指点。
陈近南微笑道:很好,这一次我要为你多耽几日,好好点拨你一下。正说到这里,守门的一名弟兄匆匆进来,躬身道:启禀总舵主:有人拜山,说是云南沐王府的沐剑声和柳大洪。陈近南大喜,站起身来,说道:咱们快去迎接。韦小宝道:弟子没换过装束,不便跟他们相见。陈近南道:是,你在后边等我罢。
天地会一行人出去迎客,韦小宝转到厅后,搬了张椅子坐着。
过不多时,便听到柳大洪爽朗的笑声,说道:在下生平有个志愿,要见一见天下闻名的陈总舵主,今日得如所愿,当真喜欢得紧。陈近南道:承蒙柳老英雄抬爱,在下愧不敢当。众人说着话,走进厅来,分宾主坐下。沐剑声道:贵会韦香主不在这里吗在下要亲口向他道谢。韦香主大恩大德,敝处上下,无不感激。陈近南还不知原因,奇道:韦小宝小小孩子,小公爷如此谦光,太抬举小孩子们了。只听一人大声道:在下师徒和这刘师侄的性命,都是韦香主救的。韦香主义薄云天,在下曾向贵会钱师傅说过,贵会如有驱策,姓吴的师徒随时奉命。说话的正是摇头狮子吴立身。陈近南不明这里,问道:钱兄弟,那是怎么一回事
钱老本陪着吴立身等三人同去沐剑声住处,当下便被留住了酒肉款待。然后沐剑声、柳大洪亲自率同众人,请钱老本带路,到天地会的下处来道谢,没料到总舵主驾到,这时听陈近南问起,便简略说了经过,说道韦香主有个好在清宫做太监,受了韦香主之托,不顾危险,将失陷在宫里的吴立身等三人救了出来。陈近南一听,便知什么韦香主的好朋友云云,就是韦小宝自己,心下甚喜,笑道:小公爷,柳老爷子,吴大哥,三位可太客气了。敝会和沐王府同气连枝,自己人有难,出手相援,那是理所当然,说得上什么感恩报德那韦小宝是在下的小徒,年幼不懂事,只是于这义气二字,倒还瞧得极重说到这里,心下沉吟:小宝混在清宫之中,本来十分隐秘,只盼他能刺探到宫中重要机密,以利反清复明大业。既然做了这等大事出来,江湖上迟早都会知道,倘若再向沐王府隐瞒,便显得不够朋友了。吴立身道:我们很想见一见韦香主,亲口向他道谢。
陈近南笑道:大家是好朋友,这事虽然干系不小,却也不能相瞒。混在宫里当小太监的,就是我那小徒韦小宝自己。小宝,你出来见过众位前辈。
韦小宝在厅壁后应道:是转身出来,向众人抱拳行礼。
沐剑声,柳大洪,吴立身等一齐站起,为大惊讶。沐剑声没想到韦香主就是小太监;吴立身,敖彪,刘一舟三人没想到救他们性命的小太监,竟然便是天地会的韦香主。韦小宝笑嘻嘻的向吴立身道:吴老爷子,刚才在皇宫之中,晚辈跟你说的是假名字,你老可别见怪。吴立身道:身处险地,自当如此。我先前便曾跟敖彪说,这位小英雄办事干净利落,有担当,有气概,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鞑zǐ_gōng中,怎会有如此人才我们都奇怪。原来是天地会的香主,那嘿嘿,怪不得,怪不得说着翘起了大拇指,不住摇头,满脸赞叹钦佩之色。
摇头狮子吴立身是柳大洪的师弟,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陈近南听他这等称赞自己徒弟,心中大喜,笑道:吴兄可别太夸奖了,宠坏了小孩子。柳大洪仰起头来,哈哈大笑,说道:陈总舵主,你一人可占尽了武林中的便宜。武功这等了得,声名如此响亮,手创的天地会这般兴旺,连收的徒儿,也是这么给你增光。陈近南拱手道:柳老爷子这话,可连我也宠坏了。柳大洪道:陈总舵主,姓柳的生平佩服之人,没有几个。你的丰采为人,教我打从心底里佩服出来。日后赶跑了鞑子,咱们朱五太子登了龙庭,这宰相嘛,非请你来当不可。
陈近南微微一笑道:在下无德无能,怎敢居这高位祁彪清插口道:柳老爷,将来赶跑了鞑子,朱三太子登极为帝,中兴大明,这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大伙儿一定请你老人家来当的。柳大洪圆睁双眼,道:你你说什么什么朱三太子祁彪清道:隆武天子殉国,留下的朱三太子,行宫眼下设在。他日还我河山,朱三太子自然正位为君。
柳大洪霍地站起,厉声道:天地会这次救了我师弟和徒弟,我们很承你们的情,可是大明天子的正统,却半点也错忽不得。祁老弟,真命天子明明是朱五太子。永历天子乃是大明正统,天下皆知,你可不得胡说。
陈近南道:柳老爷子请勿努怒,咱们眼前大事,乃是联络湖湖豪杰,共反满清,至于将来到底是朱三太子还是朱五太子做皇帝,说来还早得很,不用先务了自己人的和气。大明帝系的正统谁属,自然是大事,可也不是咱们做臣子的一时三刻所能争得明白。来来来,摆上酒来,大伙儿先喝个痛快。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将鞑子杀光了,什么事不能慢慢商量沐剑声摇头道:陈总舵主这话可不对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们保朱五太子,决不是贪图什么荣华富贵。陈总舵主只要明白天命所归,向朱五太子尽忠,我们沐王府上下,尽归陈总舵主驱策,不敢有违。陈近南微笑摇头,说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朱三太子好端端在台湾。台湾数十万军民,天地会十数弟兄,早已向朱三太子效忠。
柳大洪双眼一瞪,大声道:陈总舵主说什么数十万军民,十数万弟兄,难道想倚多为胜吗可是天下千千万万百姓,都知道永历天子在缅甸殉国,是大明最后的一位皇帝。咱们不立永历天子的子孙,又怎对得起这位受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死于非命的大明天子他本来声若洪钟,这一大声说话,更是震耳欲聋,但说到后来,心头酸楚,话声竟然嘶哑。
陈近南这次来到北京,原是得悉徐天川为了唐王、桂王正统谁属之事,与沐王府白氏兄弟起了争执,以致失手打死白寒松。他一心以反清复明大业为重,倘若鞑子尚未打跑,自己伙里先争斗个为亦乐乎,反清大事必定障碍重重。是以他得讯之后,星夜从河南赶到京城,只盼能以极度忍让,取得沐王府的原宥。到北京后一问,局面远比所预料的为佳,天地会在京人众由韦小宝率领,已和沐王府的首脑会过面,双方并未破脸,颇有转圜余地,待知韦小宝又救了吴立身三人,则徐天川误杀白寒松之事定可揭过无疑。不料祁彪清和柳大洪提到唐桂之争,情势又渐趋剑拔弩张。眼见柳大洪说到永历帝殉国之事,老泪涔涔而下,不由得心中一酸,说道:永历陛下殉国,天人共愤。古人言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何况我汉人多过鞑子百倍鞑子势力虽大,我大汉子只须万众一心,何愁不能驱除胡虏,还我河山。沐小公爷,柳老爷子,咱们大仇未报,岂可自己先起争执今日之计,咱们须当同心合力,杀了吴三桂那厮,为永历陛下报仇,为沐老公爷报仇。
沐剑声,柳大洪,吴立身等一齐站起,齐声道:对极,对极有的人泪流满面,有的人全身发抖,都是激动无比。
陈近南道:到底正统在隆武,还是永历,此刻也不忙细辩。沐小公爷,柳老爷子,天下英雄,只要是谁杀了吴三桂,大家都奉他号令沐剑声之父沐天波为吴三桂所杀,他日日夜夜所想,就是如何杀了吴三桂,听陈近南这么说,首先叫了出来:正是,哪一个杀了吴三桂,天下英雄都奉他号令。
陈近南道:沐小公爷,敝会就跟贵府立这么一个誓约,是贵府的英雄杀了吴三桂,天地会上下都奉沐王府的号令沐剑声接着道:是天地会的英雄杀了吴三桂,云南沐家自沐剑声以次,个个都奉天地会陈总舵主号令两人伸来手来,拍的一声,击了一掌。
江湖之上,倘若三击掌立誓,那就决计不可再有反悔。
二人又待击第二掌,忽听得屋顶有人一声长笑,说道:要是我杀了吴三桂呢东西屋角上都有人喝问:什么人天地会守在屋上的人抢近查问。接着拍的一声轻响,一人从屋面跃入天井,厅上长窗无风自开,一个青影迅捷无伦的闪将进来。
东边关安基,徐天川,西边柳大洪,吴立身同时出掌张臂相拦。那人轻轻一纵,从四人头顶跃过,已站在陈近南和沐剑声身前。
关徐柳吴四人合力,居然没能将此人拦住。此人一足刚落地,四人的手指都已抓在他身上,关安基抓住他右肩,徐天川抓住他右胁,柳大洪捏住了他左臂,吴立身则是双手齐施,抓住了他后腰。四人所使的全是上乘的擒拿手法。那人并不反抗,笑道:天地会和沐王府是这样对付好朋友么
众人见这人一身青衣长袍,约莫二十三四岁,身形高瘦,瞧模样是个文弱书生。
陈近南抱拳道:足下尊姓大名是好朋友么
那书生笑道:不是好朋友,也不来了。突然间身子急缩,似乎成为一个肉团。关安基等四人手中陡然松了,都抓了个空。嗤嗤裂帛声中,一团青影向上拔起。
陈近南一声长笑,右手疾抓。那书生脱却四人掌握,猛感左足踝上陡紧,犹如铁箍一般箍住。他右足疾出,径踢陈近南面门。这一脚劲力奇大,陈近南顺手提起身旁茶几一挡,拍的一声,一张红木茶几登时粉碎。陈近南右手甩出,将他往地下掷去。那书生臀部着地,身子却如在水面滑行,在青砖上直溜了出去,溜出数丈,腰一挺,靠墙站起。关安基,徐天川,柳大洪,吴立身四人手中,各自抓住一块布片,却是将那书生身上青布长袍各自拉了一大片下来。这几下兔起鹘落,动作迅捷无比。六人出手干净利落,旁观众人看得清楚,忍不住大声喝彩。这中间喝彩声最响,还是那铁背苍龙柳大洪。吴立身连连摇头,脸上却是又惭愧,又佩服的神情。陈近南微笑道:阁下既是好朋友,何不请坐喝茶那书生拱手道:这杯茶原是要叨扰的。踱着方步走近,向众人团团一揖,在最末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各人若不是亲眼见他显示身手,真难相信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竟会身负如此上乘武功。
陈近南笑道:阁下何必太谦请上座
那书生摇手道:不敢,不敢在下得与众位英雄并坐,已是生平最大幸事,又怎敢上座陈总舵主,你刚才问我姓名,未及即答,好生失敬。在下姓李,草字西华。陈近南,柳大洪等听他自报姓名,均想:武林之中,没听到有李西华这一号人物,那多半假名了。但少年英雄之中,也没听到有哪一位身具如此武功。陈近南道:在下孤陋寡闻,江湖上出了阁下这样一位英雄,竟未得知,好生惭愧。李西华哈哈一笑,道:人道天地会陈总舵主待人诚恳,果然名不虚传。你听了贱名,倘若说道:久仰,久仰,在下心中,不免有三分瞧你不起了。在下初出茅庐,江湖上没半点名头,连我自己也不久仰自己,何况别人哈哈哈哈
陈近南微笑道:今日一会,李兄大名播于江湖,此后任谁见到李兄,都要说一声久仰,了这句话实是极高的称誉,人人都听得出来。天地会,沐王府的四大高手居然拦他不住,抓他不牢,陈近南和他对了两招,也不过略占上风,如此身手,不数日间自然遐迩知闻。李西华摇手道:不然,在下适才所使的,都不过是小巧功夫,不免有些旁门左道。这位老爷子使招云中现爪,抓得我手臂险些断折。这位爱摇头的大胡子朋友双手抓住我后腰,想必是一招搏兔手,抓得我哭又不是,笑又不是。这位白胡子老公公这招白猿取桃,真把我胁下这块肉作蟠桃儿一般,牢牢拿住,再不肯放。这位长胡子朋友使的这一手嗯,嗯。招数巧妙,是不是城隍扳小鬼啊关安基左手大拇指一翘,承认他说得不错。其实这一招本名小鬼扳城隍,他倒转来说,乃是自谦之词。关安基等四人同时出手,抓住他身子,到他跃起挣脱,不过片刻之间,他竟能将四人所使招数说得丝毫无误,这份见况,似乎在武功之上。
柳大洪道:李兄,你这身手了得,眼光更是了得。
李西华摇手道:老爷子夸奖了。四位刚才使在兄弟身上的,不论哪一招,都能取人性命。但四位点到即止,没伤到在下半分,四位前辈手底留情,在下甚是感激。
柳大洪等心下大悦,这云中现爪,搏兔手,白猿取桃,小鬼板城隆四招,每一招确然都能化成极厉害的杀手,只须加上一把劲便是。李西华指出这节,大增他四人脸光彩。陈近南道:李兄光降,不知有何见教李西华道:这里先得告一个罪。在下对陈总舵主向来仰慕,这次无意之中,得悉陈总舵主来到北京,说什么要来瞻仰丰采。只是没人引见,只好冒昧做个不速之客,在屋顶之上,偷听到了几位的说话。在下恨吴三桂这奸贼入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忍不住多口,众位恕罪。说着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众人一齐站起还礼。天地会和沐王府几位首脑自行通了姓名。韦小宝虽是天地会首脑,此刻在北京名位仅次于陈近南,但见李西华的眼光始终不转到自己脸眄,便不说话。沐剑声道:阁下既是吴贼的仇人,咱们敌忾同仇,乃是同道,不妨结盟携手,其谋诛此大奸。李西华道:正是,正是。适才小公爷和陈总舵主正在三击掌立誓,却给在下冒冒失失的打断了。两位三击掌之后,在下也来拍三掌可好柳大洪道:阁下是说,倘若阁下杀了吴三桂,天地会和沐王府群豪,都得听奉阁下号令李西华道:那可万万不敢。在下是后生小子,得能追随众位英雄,已是心满意足,哪敢说号令英雄
柳大洪点了点头道:那么阁下心目之中,认为隆武,永历,哪一位先帝才是大明的正统当年柳大洪跟随永历皇帝和沐天波转战西南,自滇入缅,经历无尽艰险,结果永历皇帝还是给吴三桂害死,他立下血誓,要扶助永历后人重登皇位。陈近南顾全大体,不愿为此而生争执,但这位热血满腔的老英雄却念念不忘于斯。李西华说道:在下有一句不入耳的言语,众位莫怪。柳大洪脸上微微变色,抢着问道:阁下是鲁王旧部当年明朝崇祯皇帝死后,在各地自立抗清的,先有福王,其后有唐王,鲁王和桂王。柳大洪一言出口,马上知道这话说错了,瞧这李西华的年纪,说不定还是生于清兵入关之后,决不能是鲁王的旧部,又问:阁下祖先是是鲁王旧部李西华不答他的询问,说道:将来驱除了鞑子,崇祯,福王,唐王,鲁王,桂王的子孙,谁都可做皇帝。其实只要是汉人,哪一个不可做皇帝沐小公爷,柳老爷子何尝不可台湾的郑王爷,陈总舵主自己,也不见得不可以啊。大明太祖皇帝赶走蒙古皇帝,并没去再请宋朝赵家的子孙,来做皇帝,自己身登大宝,人人心悦诚服。
他这番话人人闻所未闻,无不脸上变色。
柳大洪右手在茶几上一拍,厉声道:你这几句话当真大逆不道。咱们都是大明遗民,孤臣孽子,只求兴复明朝,岂可存这等狼子野心李西华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柳老爷子,晚辈有一事不明,却要请教。那便是适才提及过的。大宋末年,蒙古鞑子占了我汉人的花花江山,我大明洪武帝龙兴凤阳,赶走鞑子,为什么不立赵氏子孙为帝柳大洪哼了一声,道:赵氏子孙气数已尽,这江山是太祖皇帝血战得来,自然不会拱手转给赵氏何况赵氏子孙于赶走鞑子一事无尺寸之功,就算太祖皇帝肯送,天下百姓和诸将士卒也必不服。
李西华道:这就是了。将来朱氏子孙有没有功劳,此刻谁也不知。倘若功劳大,人人推戴,这皇位旁人决计不抢不去;如果也无尺寸之功,就算登上了龙庭,只怕也坐不稳。柳老爷子,反清大业千头万绪,有的当急,有的可缓。杀吴三桂为急,立新皇帝可缓。柳大洪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喃喃的道:什么可急可缓我看一切都急,恨不得一古脑儿全都办妥了才好。
李西华道:杀吴三桂当急者,因吴贼年岁已高,若不早杀,给他寿终正寝,岂不成为天下仁人义士的终身大恨至于奉立新君,那是赶走鞑子之后的事,咱们只愁打不挎鞑子,至于要奉立一位有道明君,总是找得到的。
陈近南听他侃侃说来,入情入理,甚是佩服,说道:李兄之言有理,但不知如何诛杀吴三桂那奸贼,要听李兄宏论。李西华道:不敢当,晚辈正要向各位领教。沐剑声道:陈总舵主有何高见陈近南道:依在下之见,吴贼作孽太大,单在杀他一人,可万万抵不了罪,总须搞得他身败名裂,满门老幼,杀得寸草不存,连一切跟随他为非作歹的兵将部属,也都一网打尽,方消了我大汉千千万万百姓心头之恨。柳大洪拍桌大叫:对极,对极陈总舵主的话,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老弟,我听了你这话,心痒难搔,你有什么妙计,能杀得吴贼合府满门,鸡犬不留一把抓住陈近南手臂,不住摇动,道:快说,快说
陈近南微笑道:这是大伙儿的盼望,在下哪有什么奇谋妙策,能如此对付吴三桂。柳大洪哦的一声,放脱了陈近南的手腋,失望之情,见于颜色。
陈近南伸出手掌,向沐剑声道:咱们还有两记没击。
沐剑声道:正是伸手和他轻轻击了两掌。
陈近南转头向李西华道:李兄,咱们也来击三掌如何说着伸出了手掌。
李西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陈总舵主要是诛杀了吴贼,李某自当恭奉天地会号令,不敢有违。李某倘若侥幸,得能手刃这神奸巨恶,只求陈总舵主赏脸,与李某义结金兰,让在下奉你为兄,除此之外,不敢复有他求。陈近南笑道:李贤弟,你可太也瞧得起我了。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韦小宝在一旁瞧着群雄慷慨的神情,忍不住百脉贲张,恨不得自己年纪立刻大了,武功立刻高了,也如这位李西华一般,在众位英雄之前,大出风头。听得师父说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禁喃喃自语:驷马难追,驷马难追。心想:他妈的,驷马是匹什么马,跑得这么快
陈近南吩咐属下摆起筵席,和群雄饮宴。席间李西华谈笑风生,见闻甚博,但始终不露自己的门派家数,出身来历。
李力世和苏冈向他引见群豪。李西华见韦小宝年纪幼小,居然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不禁大是诧异,待知他是陈近南的徒弟,心道:原来如此。他喝了几杯酒,先行告辞。陈近南送到门边,在他身边低声道:李贤弟,适才愚兄不知你是友是敌,多有得罪,抓住你足踝之时使了暗劲。这劲力两个时辰之后便发作。你不可丝毫动劲化解,在泥地掘出个洞穴,全身埋在其中,只露出口鼻呼吸,每日埋四个时辰,共须掩埋七天,便无后患。
李西华一惊,大声道:我已中了你的凝血神抓
陈近南道:贤弟勿须惊恐,依此法化解,绝无大患。愚兄鲁莽得罪,贤弟勿怪。李西华脸上惊惶之色随即隐去,笑道:那是小弟自作自受。叹了口所,道:今日始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躬身行礼飘然而去。
柳大洪道:陈总舵主,你在他身上施了凝血神抓听说中此神抓之,三天后全身血液慢慢凝结,变成了浆糊一般,无药可治,到底是否如此陈近南道:这功夫太过阴毒,小弟素来不敢轻施,只是见他武功厉害,又窃听了我们的机密,不明他是何居心,才暗算了他。这可不是光明磊落的行径,说来惭愧。沐剑声道:此人若是鞑子鹰犬,或是吴三桂的部属,陈总舵主如不将他制住,咱们的机密泄露出去,为祸不小。陈总舵主一举手间便已制敌,令对方受损而不自知,这等神功,令人好生佩服。陈近南又为白寒松之死向白寒枫深致歉意。白寒枫道:陈总舵主,此事休得再提。先兄人死不能复生,韦香主救了吴师叔他们三人,在下好生感激。
沐剑声心中挂念着妹子下落,但听天地会群雄不提,也不便多问,以免显得有怀疑对方之意。又饮了几巡酒,沐剑声等起身告辞。韦小宝道:小公爷,你们最好搬一搬家,早晚鞑子便会派兵来跟你们捣乱。虽然你们不怕,但鞑子兵越来越多,一时之间,恐怕也杀不了这许多。柳大洪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说得好,多谢你关照。我们马上搬家便是。沐剑声道:陈总舵主,韦香主,众位朋友,青山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沐王府众人辞出后,陈近南道:小宝,跟我来,我瞧瞧你这几个月来,功夫进境怎样。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脸上登时变色,应道:是,是。跟着师父走进东边一间厢房,说道:师父,皇帝派我查问宫中的下落,弟子可得赶着回报。
陈近南道:什么刺客下落他昨晚刚到,于宫中有刺客之事,只约略听说。
韦小宝便将沐王府群豪入宫行刺,意图嫁祸于吴三桂等情说了。陈近南吁了口气,道:有这等事他虽多历风浪,但得悉此事也是颇为震动,说道:沐家这些朋友胆气粗豪,竟然大举入宫。我还道他们三数人去行刺皇帝,因而被擒,原来还是为了对付吴三桂这奸贼。你救了吴立身他们三人,再回宫去,不怕危险吗
韦小宝要逞英雄,自然不说释放刺客是奉了皇帝命令,回宫去绝无危险,吹牛道:弟子已拉了几个替死鬼,将事情推在他们头上,看来一时三刻,未必会疑心到弟子身上。师父叫我在宫里刺探消息,倘若为了救沐王府的人,从此不回宫,岂不误了师父大事
陈近南甚喜,说道:对,咱们已跟沐剑声三击掌立誓,按理说,沐王府剩下来的人已经不多,决不能是天地会的对手。我跟他们立这个约,一来免得争执唐桂正统,伤了两家和气,鞑子未灭,我们汉人的豪杰先行自相残杀起来,大事如何可成二来如能将沐王府收归本会,也大大增强我天地会的力量。原来他们竟敢入宫大闹,足见为了搞倒吴贼,无所不用其极。咱们也须尽力以赴,否则给他们抢了先,天地会须奉沐王府号令,大伙儿岂不脸上无光韦小宝道:是啊,沐小公爷有什么本事,只不过仗着有个好爸爸,如果我投胎在他娘肚里,一样的是个沐小公爷。像师父这样大英雄大豪杰,倘若不得不听命于他,可把我气死了。陈近南一生之中,不知听过了多少恭维谄谀的言语,但这几句话出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之口,觉得甚是真诚可喜,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可不知韦小宝本性原已十分机伶,而妓院与皇宫两处,更是天下最虚伪最奸诈的所在,韦小宝浸身子这两地之中,其机巧獍狯早已远胜于寻常大人。陈近南在天地会中,日常相处的均是肝胆相照的豪杰汉子,哪想得到这个小弟子言不由衷,十句话中恐怕有五六句就靠不住。他拍拍韦小宝肩头,微笑道:小孩子懂什么你怎知沐家小公爷没什么本事
韦小宝道:他派人去皇宫行刺,徒然送了许多手下人的性命,对吴三桂却丝毫无损,那便是没本事,可说是大大的笨蛋。陈近南道:你怎知对吴三桂丝毫无损韦小宝道:这沐家小公爷用的计策是极笨的。他叫进宫行刺的人,所穿的内衣上缝了平西王府的字,所用兵刃上又刻了平西王府或大明山海关总兵府的字。鞑子又不是笨蛋,自然会想到,如果真是吴三桂的手下,为什么会用刻上了字的兵器陈近南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
韦小宝又道: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正在北京,带了大批珠宝财物向皇帝进贡。吴三桂真要行刺皇帝,不会在这时候。再说,他行刺皇帝干什么只不过是想起兵造反,自己做皇帝。他一起兵,鞑子立刻抓住他儿子杀了。他为什么好端的派儿子来北京送死陈近南又点头道:不错。其实韦小宝虽然机警,毕竟年纪尚幼,于军国大事,人情世故所知极有限,这几条理由,他是半条也想不出的,恰好康熙曾经跟他说过,便在师父面前装作是自己见到的事理。
陈近南一听之下,觉得这徒儿见事明白,天地会中武功好手不少,头脑如此清楚之人却没几个。当初他让这孩子任青木堂香主,只为了免得青木堂中两派纷争,先应了众人誓言,慢慢再选立贤能,韦小宝既是自己弟子,届时命他退位让贤便是。这时听了他这番话,暗想:这孩子有胆有识,此刻已颇为了不起,再磨练得几年,便当真做青木堂香主,也未必便输了给其余九位香主。问道:鞑子已知道了没有韦小宝道:此刻还不大明白,不过皇帝像已起疑心。他今早召集了侍卫,叫他们演习刺客所使的武功家数。有个侍卫演了这几招,大家在纷纷议论。弟子在旁瞧着,记得了两招。当下将高山流水横扫千军这两招使了出来。
陈近南叹道:沐王府果然没有人才。这明明是沐家拳,清宫侍卫中好手不少,哪有认不出来的韦小宝道:弟子曾见风际中风大哥与玄贞道长演过,料想鞑子侍卫们会认得出。只怕鞑子要搜查拿人。因此刚才劝沐家小公爷早些出城躲避。陈近南道:很是,很是你现下便回宫去打听,明日再来,我再传你武功。
韦小宝听得师父暂不查考自己武功,心中大喜,急忙行礼告辞,心想:今晚临急抱佛脚,请小郡主将师父那本武功秘诀上的话读来听听,好歹记得一些,明儿师父问起,多少有点儿东西交代。师父只能怪我练得不对,可不能怪我贪懒不用功。谁要他没时候教我呢他要怪,只能怪自己。
韦小宝回到宫里上书房,康熙正在批阅奏章,一见到他,便放下了笔,问道:探到了什么消息没有韦小宝道:皇上料事如神,半点儿不错,造反的主儿,果然是云南沐家的。康熙喜道:当真如此那好极了。瞧多隆的脸色,他现下还不肯信呢你探到了什么韦小宝道:这三名刺客,本来一口咬定是吴三桂的部属,多总管将他们打得死去活来,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改口。康熙道:多隆武功不错,却是个莽夫。韦小宝道:奴才奉了皇上圣旨,用蒙汗药将看守的侍卫迷倒,刚好皇太后派了四名太监来,说要立时动手将刺客处死。奴才大胆,就依照皇上安排下的计策,当着刺客之面,将四名太监杀了,将刺客领出宫去。这三个反贼果然半点也没起疑。康熙微笑道:刚才多隆来报,说道太后手下的一名太监头儿放走了刺客,我正奇怪,原来是你做的手脚。
韦小宝道:皇上可不能跟太后说,否则奴才小命不保。太后已骂过我一顿,说奴才只对皇上忠心,不对太后尽忠。其实太后和皇上又分什么了再说,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终究只有皇上的圣旨才算得数。太后没问过皇上,就下旨将刺客杀了,于道理也不大合。
康熙不去理他的挑拨离间,说道:我自不会跟太后说。那三名刺客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我领他们出得宫去,他们三人自行告诉了我真姓名。原来那老的叫作摇头狮子吴立身,两名小的,一个叫敖彪,一个叫刘一舟。他们向我千恩万谢,终于给奴才骗倒,带我去见他们主人。果然不出皇上所料,暗中主持的是个年轻人,这些反贼叫他作小公爷,真姓名叫做沐剑声,是沐天波的儿子。他手下有个武功极高的老头儿,叫什么铁背苍龙柳大洪,还有圣手居士苏冈哪,白氏双侠中的白二侠白寒枫等等一干人。分别住在杨柳胡同和西坑子胡同两处。
康熙道:你都见到了韦小宝道:都见到了。他们说,天下老百姓道,皇上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圣明无比,是几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他们便有大大的胆子,也不敢害皇上。前晚所以进宫来胡闹,完全是想陷害吴三桂,以报复他害死沐天波的大仇。这几句马屁拍得不免过了分,康熙亲政未久,天下百姓不会便已歌功颂德,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康熙听说百姓颂扬自已是几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不由得大悦,微笑道:我也没行过什么惠民的仁政,圣明无比云云,是你杜撰出来的罢
韦小宝道:不,不是他们亲口说的。大家都说鳌拜这大奸臣残害良民,老百姓们恨他恨到骨头里。皇上一上来就把他杀了,那是大大的好事。他们恭维你是什么鸟生,又是什么鱼汤。奴才也不大懂,想来总是好话,听得可开心得紧。康熙一怔,随即明白,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尧舜禹汤,他妈的,什么鸟生鱼汤他想尧舜禹汤的恭维,韦小宝决计不会捏造出,自不会假。哪知道说书先生说英烈传之时,曾说群臣不断颂扬朱元璋是尧舜禹汤,韦小宝听得熟了,虽不明其意,却知鸟生鱼汤乃是专拍皇帝马屁的好话,朱元璋每次听了,都是龙颜大悦。
韦小宝这时这句话用在小皇帝身,果然见康熙也是龙颜大悦,笑得极是欢畅,知道这马屁拍对了,问道:皇上,鸟生鱼汤到底是什么东西康熙笑道:还在鸟生鱼汤你这家伙可真没半点学问。尧舜禹汤是古代的四位有道明君,大圣大智,有仁德于天下的好皇帝。韦小宝道: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反贼倒也不是全然不明白事理。康熙道:虽是如此,也不能让他们就逃走,快传多隆来。韦小宝应了,出去将御前侍卫总管多隆传进上书房来。康熙吩咐多隆:反贼果然是云南沐家的人,你带领侍卫,立刻便去擒拿。小桂子,反贼一伙有些什么脚色,你跟多总管说说。韦小宝当下将沐剑声,柳大洪等人的姓名说了。
多隆吃了一惊,说道:原来是铁背苍龙在暗中主持,这批贼子来头可是不小。那摇头狮子吴立身,奴才也听过他的名字,没想到在宫里关了他一日一夜,却查不到他的底细。奴才倘若聪明一点,见到他老是摇头,早该就想到了。如不是圣上明断,我们侍卫房里的人,都认定是吴三桂的人。康熙微微一笑,说道:就怕他们这时早已走了,这一次未必拿得到。顿了一顿,又道:既知道了正主儿,就算这次拿不到,也没什么大碍。就怕咱们蒙在鼓里,上了人家的当还不知道。多隆道:是,是,奴才们胡涂,幸好主子英明,否则可不得了。磕头告退,立刻点人去拿。康熙道:小桂子,我慈宁宫请安,你跟我来。韦小宝应道:是想到要见太后,不由得胆战心惊。康熙道:你愁眉苦脸干什么我带你去见太后,正为的是要保你头上的脑袋。韦小宝应道:是,是
到了慈宁宫,康熙向太后请了安,禀明刺客来历,说道是自己派小桂子故意放走了刺客,终于查明了真相。
太后微微一笑,说道:小桂子,你可能干得很哪
韦小宝跪下又再磕头,道:那是皇上料事如神,一切早都算定了,奴才不过奉皇上差遣办事而已。奴才所干的事,从头至尾全是皇上吩咐的,奴才自己可没拿半点主意。太后向他望了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你顽皮胡闹,可不是皇上吩咐办的罢小孩子家出得宫去,一定到处去玩耍了,可到天桥看把戏没有买了冰糖葫芦没有
韦小宝想到在天桥上见到官差捉拿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料来定是太后所遣,她怕那人将消息传去五台山告知瑞栋,便不分青红皂白,将天桥一带所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都抓了,自然不分青红皂白,尽数砍了,念及她手段的毒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道:是,是
太后微笑道:我问你哪,你买了冰糖葫芦来吃没有
韦小宝道:回太后的话:奴才在街上听人说道:这几日天桥不大平静,必门提督府派人将贩卖冰糖葫芦有小贩都捉去了,说道里面有不少歹人。因此本来卖冰糖葫芦的,现下都改了行,有的卖凉糕儿,有的卖花生,还有改行卖酸枣,卖甜饼的,这些人奴才见得多,有些脸孔很熟,他们都说不卖冰糖葫芦啦。还有一个真是好笑,说要到什么五台山,六台山去,贩些和尚们吃的素馒头来卖。
太后竖眉大怒,自然明白韦小宝这番话的用意,那是说这个传讯之人没给抓着,以后也别想抓他得到,随即微微冷笑,说道:很好,你很好,很能干。皇帝,我想要他在我身边办事,你瞧怎么瞧
康熙这些日来差遣韦小宝办事,甚是得力,倚同左右手一般,这次亲来慈宁宫,便是要向太后解释,韦小宝杀了太后所遣的四名太监,是奉自己之命,请太后不要怪责于他,突然听得太后要人,不由得一怔。他事母甚孝,太后虽不是他亲生,但他自细由太后抚养长大,实和亲母无异,自是不敢违拗,微笑道:小桂子,太后抬举你,还不赶快谢恩
韦小宝听得太后向皇帝要人,已然吓得魂飞天外,一时心下胡涂,只想拔腿飞奔,就此逃出皇宫,再也不回来了,听得康熙这么说,忙应道:是,是连连磕头,说道:多谢太后恩典,皇上恩典
太后冷笑道:怎么啦你只愿服侍皇上,不愿服侍我,是不是韦小宝道:服侍太后和皇上都是一样,奴才一样忠心耿耿,尽力办事。太后道:那就好了。御御膳房的差使,你也不用当了,专门在慈宁宫便是。韦小宝道:是,多谢太后恩典。康熙见太后要了韦小宝,怏怏不乐,说了几句闲话,便辞了出来。韦小宝跟着出去。太后道:小桂子,你留着,让旁人跟皇上回去。我有件事交给你办。
韦小宝道:是眼怔怔瞧着康熙的背影出了慈宁宫,心想:你这一去,我可就糟了,不知以后还见不见得着你。忍不住便想大哭。
太后慢慢喝茶,目不转睛的打量韦小宝,只看得他心中发毛,过了良久,问道:那到五台山去贩卖素馒头的,什么时候再回北京韦小宝道:奴才不知道。太后道:你什么时候再去会他韦小宝随口胡诌:奴才跟他约好,一个月后相会,不过不地在天桥上了。太后说:在什么地方韦小宝道:他说到那时候,他自然会设法通知奴才。
太后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在慈宁宫里,等他的消息好了。双掌轻轻一拍,内室走了一名宫女出来。
这宫女已有三十五六岁年纪,体态极肥,脚步却甚轻盈,脸如满月,眼小嘴大,笑嘻嘻的向太后弯腰请安。
太后道:这个小太监名叫小桂子,又大胆又胡闹,我倒很喜欢他。那宫女微笑道:是,这个小兄弟果然挺灵巧的。小兄弟,我名叫柳燕,你叫我姊姊好了。
韦小宝心道:他妈的,你是肥猪笑道:是柳燕姊姊,你这名字叫得真好,身材好似杨柳,走路轻快,就像一只小燕儿。在太后跟前,旁的宫女哪敢说半句这等轻佻言语,但韦小宝明知无幸,这种话说了是这样,不说也是这样,那么不说也是白饶。
柳燕嘻嘻一笑,说道:小兄弟,你这张嘴可也真甜。
太后道:他子邬甜,脚也也快。柳燕,你说有什么法子,叫他不会东奔西跑,在宫里乱走乱闯柳燕道:太后把他交给奴才,让我好好看管着就是。太后摇头道:这小猴儿滑溜得紧,你看他不住的。我派瑞栋去传他,他却花言巧语,将瑞栋这胆小鬼吓跑了。我又派了四名太监去传他,他串通侍卫,将这四人杀了。我再派四人,不知他做了什么手脚,竟将董金魁他们四人又都害死了。
柳燕啧啧连声,笑道:啊哟,小兄弟,你这可也太顽皮啦,那不是难对付得紧吗太后,看来只有将他一双腿儿砍了,让他乖乖的躺着,那不是安静太平得多吗
太后叹了口气,道:我看也只有这法儿了。
韦小宝纵身而起,往门外便奔。
他左脚刚跨出门口,蓦觉头皮一紧,辫子已给人拉住,跟着脑袋向后一仰,身不由主的便一个筋斗,倒翻了过去,心口一痛,一只脚已踏有胸膛之上。只见那只脚肥肥大大,穿着一只红色绣金花的缎鞋,自是给柳燕踏住了。韦小宝情急之下,冲口骂道:臭婆娘,快松开你的臭脚柳燕脚上微一使劲,韦小宝胸口十几根肋骨格格乱响,连气也喘不过来。只听柳燕笑道:小兄弟,你一双脚倒香得很,我挺想砍下来闻闻。
韦小宝心想太后恨自己入骨,大可将自己一双脚砍了,再派人抬着,去见瑞栋传讯的人,还可暗中派遣高手,跟着那人上五台山去,将瑞栋杀了。但世上早已没有瑞栋这一号人,西洋镜终究要拆穿,眼前大事,是要保住这一双腿,此刻恐吓已然无用,只有出之于利诱,便冷冷的道:太后,你砍了我的腿不打紧,就算砍了脑袋,小桂子也不过矮了截,没有什么,可惜那四十二章经,嘿嘿,嘿嘿
太后一听到四十二章经五字,立时站起,问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