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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金庸鹿鼎记 > 第四回

第四回

小玄子甚喜,笑道:你今天今天的本事长进了,跟你比武有点味道,是谁谁教你了韦小宝也气喘吁吁的道:这本事我早就有的,不过前两天没使出来,明儿我还有更更厉害的手段,你敢不敢领教小玄子哈哈大笑,说道:自然要领教的可别是大叫投降的手段。韦小宝道:呸,明逃讪要你大叫投降。

韦小宝回到屋中,得意洋洋的道:公公,你的大擒拿手果然死得,我扭住了那小子的手腕,再有手肘在他背心这么一撞,这小子只好认输。

海老公问道:今日你和他打了几个回合韦小宝道:打了四场,各赢两场。本来我可以赢足三场,第三场不太小心。海老公道:你说话七折八扣,倘若打了四场,你最多只赢一场。韦小宝笑了笑,说道:第一场我没赢,第二场却的的确确是我赢了,若有虚言,天诛地灭。第三场他不算输。第四场大家打得没了力气,约定明天再打过。海老公道:你老老实实说给我听,一招一式,细细比来。

韦小宝记心虽好,但毕竟于武术所知太少,这四场一招一式如何打法,却说不完全,他只记得第三场取胜的那一招得意之作。可是海老公偏要细问他如何落败。韦小宝只想含糊其辞的混了过去,最后总是给海老公逼问到真相。小玄子用以取胜的招式,海老公一一举出,便如亲见一般,比之韦小宝还说得详尽十倍。他这么一提,韦小宝便记得果是如此。

韦小宝道:公公,你定有千里眼,否则小玄子那些手法,你怎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海老公低头沉思,喃喃道:果真是武当高手,果真是武当高手。韦小宝又惊又喜,道:你说小玄子这小子是武当派高手我能跟这高手斗得不分上下,哈哈海老公呸的一声,道:别臭美啦谁说是他了,我是说教他拳脚的师傅。韦小宝道:那么你是什么派的咱们这一派的武功天下无敌,自然比武当派厉害得多,那也不用说啦。他还不知海老公是何门派,便先大肆吹嘘。

海老公道:我是少林派。韦小宝大喜,道:那好极了,武当派的武功一遇上咱们少林派,那是落花流水,夹着尾巴便逃。海老公很的一声,说道:我又没收你做弟子,你怎么能算少林派韦小宝讪讪的道:我又不说我是少林派,我学的是少林派武功,那总不错罢海老公道:小玄子使的既是武当派正宗擒拿手,怎么便须以少林派正宗擒拿手手法对付,否则就敌他不过。韦小宝道:是啊,我打输了事小,连累了咱们少林派的威名,却大大的不值得了。少林派的威名到底有多大,他全然不知,但如自己跟少林派拉扯上一些干系,总不会是蚀本生意。

海老公道:昨天我传你这两手大擒拿手,本意只想打得那小子知难而退,不再纠缠不清,你便可以去上书房拿书。可是眼前局面有点儿不同了,这小子果然是武当派嫡系,这一十八路大擒拿手,便须一招一式的从头教起。你会不会弓箭步韦小宝道:弓箭步吗那当然是弯弓射箭时的姿势了。海老公脸一沉,说道:要学功夫,便得虚心,不会的就说不会。学武的人,最忌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前腿屈膝,其形如弓,称为弓足,后退斜挺,其形如箭,称为箭足,两者合称,就叫做弓箭步。说着摆了个弓箭步的姿势。韦小宝依样照做,说道:这有什么难哪我一天摆他个百儿八十的。

海老公道:我不要你摆百儿八十的,就只要你摆一个。你这么摆着,我不叫站起来,你可不许动。说着摸他双腿姿势,要他前腿更曲,后退更直。

韦小宝道:那也挺容易呀。可是这么摆着姿势不动,不到半注香时分,双腿已酸麻之极,叫道:这可行了罢海老公道:还差得远呢。韦小宝道:我练这怪模样,又管什么用难倒还能将小玄子打倒么海老公道:这弓箭步练得稳了,人家就推你不倒,用处大着呢。韦小宝强辩:就算人家推倒了我,我翻个身便站起来,又不吃亏。海老公缓缓点头,不去理他。

韦小宝见他点头,便挺直身子,拍了拍酸麻的双腿。海老公喝到:谁叫你站直了,快摆弓箭步韦小宝道:我要拉屎海老公道:不准韦小宝道:我要拉屎海老公道:不准韦小宝道:这可当真要拉出来啦海老公叹了口气,只得任由他上茅房,松散双腿。

韦小宝虽然人聪明,但要他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练功,却说什么也不干。海老公倒也不再勉强,只传了他几下擒拿扭打的手法。拆解之时,须得弯腰转身,蹲倒伏低,海老公却不跟他来这一套,只是出声指点,伸手一摸,便知他姿势手法是否有误。

次日韦小宝又去和小玄子比武,自忖昨天四场比赛,输了两场,赢了一场,今日学了许多功夫,自非四场全胜不可。那知一动手,几招新手法用到小玄子身上之时,竟然并不管用,或是给他以特异手法化解开去,一上来连输两场。韦小宝又惊又怒,在第三场中小心翼翼,才拗住了小玄子的左掌向后力扳,小玄子翻不过来,只得认输。

韦小宝得意洋洋,第四场便又输了,给小玄子骑在头颈之中,双腿挟住了项颈,险些窒息。他投降自后,站起身来,骂道:他妈的,你

小玄子脸一沉,喝到:你说什么神色间登时有股凛然之威。韦小宝大惊,寻思:不对,这里是皇宫,可不能说粗话。茅大哥说,倒了北京,不能露出破绽,我说他妈的粗话,便露出他妈的破绽,拆穿了西洋镜。忙道:我说我这一招他妈的式打你不过,只好投降。小玄子脸露笑容。问道:你这招手法叫做他妈的那是什么意思

韦小宝心道:还好,还好这小乌龟整天在皇宫之中,不懂外边骂人的言语。便胡诌道:这式蹋马蹄本来是学马失前蹄,蹋了下去,教你不防,我就翻身上来压住你。那知你不上当,这蹋马蹄式便用不出了。

小玄子哈哈大笑,道:什么蹋马蹄,就是蹋牛蹄也赢不了我。明天还敢不敢再打韦小宝道:那还用说,自然要打。喂,小玄子,我问你一句话,你可得老老实实,不能瞒我。小玄子道:什么话韦小宝道:教年功夫的师傅,是武当派的高手,是不是小玄子奇道:咦,你怎么知道韦小宝道:我从你的手法之中看了出来。小玄子道:你懂得我的功夫那叫什么名堂韦小宝道:那还有不知道的这是武当派嫡传正宗的小擒拿手,在江湖上也算是第一流的武功了,只不过遇到我少林派嫡传正宗的大擒拿手,年终于差了一级。

小玄子哈哈大笑,说道:大吹牛皮,也不害羞今天比武,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韦小宝道:胜败仍兵家常事,不以输赢论英雄。小玄子笑道:不以成败论英雄。韦小宝道:输赢就是成败。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过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话,只是成败二字太难,一时想不起来。却给小玄子说来出来,不一定微感佩服:你也不过比我的得一两岁,知道的事倒多。

他回到屋中,叹了口气,道:公公,我在学功夫,人家也在学,不过人家的师傅本事大,教的法子好。他不说自己不成,却赖海老公教法不佳。

海老公道:今逃讪是四场全输了浑小子不怪自己不中用,却来埋怨旁人。韦小宝道:呸那怎么会四场全输多少也得赢他这么一两场,两三场。我今天问过了,人家的师傅的的确确是武当派嫡传正宗。海老公道:他认了吗语调中显得颇为兴奋。韦小宝道:我问他教年功夫的师傅,是武当派的高手,是不是他说:咦,你怎么知道那不是认了

海老公喃喃的道:所料不错,果然是武当派的。随即呆呆出神,似在思索一件疑难之事,过了良久,道:咱们来学几招勾脚的法子。

如此韦小宝每天向海老公学招,跟小玄子比武。学招之时,凡是遇上难些的,韦小宝便敷衍含糊过去。海老公却也由他,撇开了扎根基的功夫,只是教他躲闪,逃避,以及诸般取巧,占便宜的法门。可是与小玄子相斗之时,他招式增加,小玄子的招式也相应增加,打来打去,十次中仍有七八次是韦小宝输了。

这些日子中,每日上午,韦小宝总是去和老吴,平威,温有道,温有方等太监赌钱。起初几日他用白布蒙脸,后来渐渐越来越少。众人虽见他和小桂子相貌完全不同,但以来赌得兴起,小桂子以前到底是怎生模样,心中也模模糊糊,二来他不住借钱于人,人人都爱交他这个,三来他逐日少蒙白布,旁人慢慢习以为常,居然无人相询。赌局散罢,他便去和小玄子比武,午饭后学习武功。

擒拿法越来越难,韦小宝已懒得记忆,更懒得练习,好在海老公倒也不如何逼迫督促,只是顺其自然。

时日匆匆,韦小宝来到皇宫不觉已有两个月,他每日里有钱赌,日子过得虽不逍遥自在,却也快乐。只可惜不能污言秽语,肆意谩骂,又不敢在宫内偷鸡摸狗,撒赖使泼。未免美中不足。有时也想该当逃出宫去,但北京城中一人不识,想想有些胆怯,便在宫中一天又一天的耽了下来。韦小宝和小玄子两个月斗了下来,日日见面,交情越来越好。韦小宝输得习惯了,反正不以输赢论英雄,赌场上得意武场上输,倒也不放在心上。他和小玄子二人都觉得,只消有一日不打架比武,便浑身不得劲。韦小宝的武功进展缓慢,小玄子却也平平,韦小宝虽然输多赢少,却也决不是只输不赢。

这两个月赌了下来,温氏兄弟已欠了韦小宝二百多两银子。这一日还没赌完,两兄弟互相使个眼色,温有道向韦小宝道:桂兄弟,咱们有件事商量,借一步说话。韦小宝道:好,要银子使吗拿去不妨。温有方道:多谢了两兄弟走出门去,韦小宝跟着出去,三人到了隔壁的厢房。

温有道说道:桂兄弟,你年纪轻轻,为人慷慨大方,当真难得。韦小宝给他这么一奉承,登时心花怒放,说道:那里那里自己哥儿们,你借我的,我借你的,那打什么紧有借有还,上等之人。这两个月下来,他已学了一口京片子,虽然偶尔还露出几句扬州土话,在旁人听来,却也已不觉得如何刺耳。

温有道说道:我哥儿俩这两个月来手气不好,欠下年的银子着实不少,你兄弟虽然不在乎,我二人心中却十分不安。温有方道:现下银子越欠越多,你兄弟的手气更越来越旺,我哥儿却越来越霉,这样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你。这么一笔债背在身上,做人也没味儿。韦小宝笑道:欠债不还,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两位以后提也修提。

温有方叹了口气,道:小兄弟的为人,那是没得说的了,老实不客气说,咱哥儿的债倘若是欠你小兄弟的,便欠一百年也不打紧,是不是韦小宝笑道:正是,正是,便欠二百年,三百年却又如何

温有方道:二三百年吗大伙儿都没这个命了。说到这里,转头向兄长望去。温有道点了点头。温有方继续道:可是咱哥儿知道,你小兄弟的那位主儿,却厉害的很。韦小宝道:你说海老公温有方道:可不是吗你小兄弟不追,海老公总有一天不能放过咱兄弟。他老人家伸一根手指,温家老大,老二便吃不了兜着走啦。因此咱们得想个法子,怎生还这笔银子才好

韦小宝心道:来了,来了,海老公这老乌龟果然是料事如神。这些日子来我只记得练拳,跟小玄子比武,可把去上书房偷书的事给忘了。我且不提,听他们有何话说。当下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温有方道:我们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求你小兄弟大度包容,免了我们这笔债,别向海老公提起。以后咱哥儿赢了回来,自然如数奉还,不会拖欠分文。

韦小宝心中暗骂:你奶奶的,你两只臭乌龟当我韦小宝是大羊牯凭你这两只王八蛋的本事,跟老子赌钱还有赢回来的日子当下面有难色,说道:可是我已经向海公公说了。他老人家说,这笔银子嘛,还总是要还的,迟些日子倒不妨。

温氏兄弟对望了一眼,神色甚是尴尬,他二人显然对海老公十分忌惮。温有道道:那么小兄弟可不可以帮这么一个忙以后你赢了钱,拿去交给海老公,便说便说是我们还你的。韦小宝心中又再暗骂:越说越不成话了,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么说道:这样虽然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我可未免太吃亏了些。

温氏兄弟听他口气松动,登时满面堆欢,一齐拱手,道:承情,承情,多多帮忙。温有方道:小兄弟的好处。我哥儿俩今生今世,永不敢忘。韦小宝道:倘若这么办,我要二位大哥办一件事,不知成不成二人没口子的答应:成,成,什么事都成。

韦小宝道:我在宫里这许多日子,可连皇上的脸也没见过。你二位在上书房服侍皇上,我想1请二位带我去见见皇上。

温氏兄弟登时面面相觑,大有难色。温有道练练搔头。温有方说道:唉,这个,这个,这个连说了七八个这个。

韦小宝道:我又不想多皇上奏什么事,只不过到上书房耽上一会儿,能见到皇上的金面,那是咱们奴才的福气,要是没福见到,也不能怪你二位啊。

温有道忙道:这个倒办得到。今日申牌时分,我到你那儿来,便带你去上书房。那个时候,皇上总是在书房里作诗写字,你多半能见到。别的时候皇上在殿上办事,那便不易见着了。说着斜头向温有方霎了霎眼。

韦小宝瞧在眼里,心中有是臭乌龟,贼王八的乱骂一阵,寻思:这两只乌龟听说我要见皇帝,脸色就难看的很。他们说申牌时分皇帝一定在上书房,其实是一定不在上书房。他们不敢让我见皇帝,我几时又想见了他奶奶的,皇帝倘若问我什么话,老子又怎回答的出一露马脚,那还不满门抄斩说不定连老子的妈也要从扬州给拉来杀头。海老乌龟教我武功,也不知教的对不对,为什么打来打去,总是打不过小玄子我去把那部不知是三十二章经还是四十二章经从上书房偷了出来,给了海老乌龟,他心里一喜欢,说不定便有真功夫教我了。当下便向温氏兄弟拱手道谢,道:咱们做奴才的,连万岁爷的金面也见不着,死了定给阎王老子大骂乌龟王八蛋。

他去和小玄子比武之后,回到屋里,只和海老公说些比武的情形,温氏兄弟答允带他去上书房却一句不提,心想待我将那部经书偷来,好教海老乌龟大大惊喜一场。

未牌过后,温氏兄弟果然到来。温有方轻轻吹了声口哨,韦小宝比溜了出去。温氏兄弟打了个手势,也不说话,向西便行。韦小宝跟在后面,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一路上留心穿廊过户时房舍的形状,以免回来时迷失道路。

从他住屋去上书房,比之去赌钱的所在更远,几乎走了一盏茶时分。温有道才轻声道:上书房到了,一切小心些韦小宝道:我理会得。

两人带着他绕到后院,从旁边一扇小门中挨身而进,再穿过两座小小的花园,走进一间大房中。

但见房中一排排都是书架,架上都摆满了书,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本书。韦小宝倒抽了口凉气,暗叫:辣块妈妈不开花,开花养了小娃娃他奶奶的,皇帝屋里摆了这许多书,整天见的都是书,朝也书,晚也书,还能赌钱么海老公要的这几本书,我可到那里找去他生长市井,一生之中从来没见过书房是什么样子,只道房中放得七八本书,就是书房了。从七八本书中,检一本写有三十二或四十二几个字的书,想必不难,此刻眼前突然出现千卷万卷书籍,登时眼花缭乱,不一定手足无措,便想转身逃走。

温有道低声道:再过一会儿,皇上便进书房来了,坐在这张桌边写字。韦小宝见那张紫檀木的书桌极大,桌面金镶玉嵌,心想:桌上镶的黄金白玉,一定不是假货,挖下来拿去珠宝店,倒有不少银子好卖。见桌上摊着一本书,左首放着的砚台笔筒也都雕刻精致。椅子上披了锦缎,绣着一条金龙。韦小宝见了这等气派,心中不禁砰砰乱跳,寻思:他奶奶的,这乌龟皇帝倒会享福书桌右首是一只青铜古鼎,烧着檀香,鼎盖的兽头口中袅袅吐出一楼楼青烟。

武当道:你躲在书架后面,悄悄见一见皇上,那就是了。皇上读书写字的时候,不许旁人出声,你可不得咳嗽打喷嚏。否则皇上一怒,说不定便叫侍卫将你拖出去斩首。韦小宝道:我自然知道,不能咳嗽打喷嚏,更加不得放响屁。温有道脸一沉,道:小兄弟,上书房不比别的地方,可不能说不恭不敬的胡话。韦小宝伸了伸舌头,不敢说了。

只见他两兄弟一个拿起拂尘,一个拿了块抹布,到处拂扫抹拭。书房中本就清洁异常,一尘不染,但他二人还是细心收拾。温氏兄弟抹了灰尘后,各人从一只柜子中取出一块雪白的白布,再在各处揩抹一会,拿起白布来瞧瞧,看白布上有无黑迹,真比抹镜子还要细心,直抹了大半天,这才歇手。

温有道说道:小兄弟,还是这会儿还不来上书房,今儿是不来啦。耽会侍卫大人便要来巡查,见到年这张生面孔,定要查究,大伙儿可吃罪不起。韦小宝道:你们先去,我再等一会儿就走。温氏兄弟齐声道:那不成温有道说道:宫里的规矩,你也不是不知道,皇上所到的地方,该当由谁伺候,半分也乱不得。宫里太监宫女几千人,倘若那一个想见皇上,便自行走到皇上跟前,那还成体统吗温有方道:好兄弟,不是咱哥儿不肯帮忙,咱二人能够进上书房,每天也只有这半个时辰,打扫揩抹过后,立刻便须出去。不瞒你说,别说你不能在上书房里多耽,便是咱哥儿俩,过了时不出去,给侍卫大人们查到了,那也是重则抄家杀头,轻则坐牢打板子。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那有这么厉害温有方顿足道:皇上身边的事,也开得玩笑么好兄弟,你想见皇上,咱们明日这时再来碰碰运气。韦小宝道:好,那么咱们就走罢。温氏兄弟如释重负,一个挽住他左手臂,一个挽住他右臂,唯恐他不走,挟了他出去。韦小宝突然道:其实你们两个,也从来没见过皇上,是不是

温有方一怔,道:你你怎么他显是要说你怎么知道温有方忙道:我们怎么没见过皇上在上书房里读书写字,那是常见到的。韦小宝心想:每天这时候,你们进上书房里来揩抹灰尘,这时候皇上自然不会来,难道你两个王八蛋东摸西摸灰尘的孙子德性,皇帝爱瞧的很么温有道又道:小兄弟答允还银子给海公公,我兄弟俩日后必有补报。要见皇上嘛,那是一个人的福命,是前世修下来的福报,造桥铺路,得积无数阴德,命中如果注定没有这个福气,可也勉强不来。

说话之间,三个人已从侧门中出去。韦小宝道:既是如此,过几天你们再带我来碰碰运气罢二人连说:好极,好极三人就此分手。

韦小宝快步回去,穿过了两条走廊,便在一扇门后一躲,过得一会,料想他二人已经远去,悄悄从后门出来,循原路回去上书房,去推那侧门时,不料里面已经上了闩,他一怔,心想:只这么一会儿,里面上了闩,看来温家兄弟的话不假,侍卫当真来巡查过了。不知他们走了没有

附耳在门上一听,不闻有何声息,又凑眼从门缝中向内张去,庭院中并无一人,他想了想,从靴中摸出一把薄薄的匕首。这匕首便是当日用来刺死小桂子的,他潜身皇宫,自知危机四伏,打从那日起,这匕首始终没离过身。当下将匕首刃身从门缝中插了进去,轻轻拨得几拨,门闩向上抬起。他将门推开两寸,从门缝中伸手进去先抓住了门闩,不让落地出声,这才推门,闪身入内,反身关上了门,上了门闩,倾听房中并无声息,一步步的挨过去,探头在书房中一张,幸喜无人,等了片刻,这才进去。

他走到书桌之前,看到那张披了绣龙锦缎的椅子,忽然有个难以抑制的冲动:他妈的,这龙椅皇帝坐得,老子便坐不得斜跨一步,当即坐入了椅中。

他初坐下时心中砰砰乱跳,坐了一会,心道:这椅子也不怎么舒服,做皇帝也没什么了不起。毕竟不敢久坐,便去书架上找那部四十二章经。可是书架上几千部书一部叠着一部。那些书名一百本中难得有一两个字识得。他拼命去找四字,四字倒也找到了好几次,可是下面却没有十字二字。原来他找到的全是四书,什么四书集注,四书正义之类。找了一会,看到了一部十三经注梳,识得了十三二字,欢喜了片刻,但知道那终究不是四十二章经。

正自茫无头绪之际,忽听得书房彼端门外靴声囊囊,跟着两扇门呀的一声开了,原来那边一座大屏风之后另行有门,有人走了进来。韦小宝大吃一惊:老子今日要满门抄斩。要去开闩从进门溜出,无论如何来不及了,急忙贴墙而立,缩在一排书架后面。只听得两个人走进书房,挥拂尘四下里拂拭。

过不多时,又走进一个人来,先前两人退出了书房。另外那人却在书房中慢慢的来回踱步。韦小宝暗叫:糟糕,定是侍卫们在房中巡视了,莫非我从后门进来,给他们发现了踪迹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那人踱步良久,忽然门外有人朗声说道:回拂拭,鳌少保有急事要叩见拂拭,在外候旨。书房内那人嗯了一声。韦小宝又惊又喜:原来这人便是皇帝。那鳌少保便是茅大哥要跟他比武之人了。此人算是什么满洲第一勇士,却不知是如何威武的模样,非得偷瞧一下不可。下次见到茅大哥,可有得我说的了。

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甚是沉重,一人走进书房,说道:奴才鳌拜叩见拂拭说着跪下磕头。韦小宝忙探头张去,只见一个魁梧大汉爬在地上磕头。他不敢多看,只怕鳌拜一抬头便见到自己,忙将头缩回,但身子稍稍移出,斜对鳌拜,心道:你又向皇帝磕头,又向老子磕头。什么满洲第一勇士,第二勇士,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向我韦小宝磕头

只听皇帝说道:罢了鳌拜站起身来,说道:回皇上:苏克萨哈蓄有异心,他的奏章大逆不道,非处极刑不可。皇帝嗯了一声,不置可否。鳌拜又道:皇上刚刚亲政,苏克萨哈这厮便上奏章,说什么兹遇躬亲大政,伏祈睿鉴,令臣往守先皇陵寝,如线余息,得以生存。那不是明明貌似皇上吗皇上不亲大政,他就要死了。这是说皇上对奴才们残暴得很。皇帝仍是嗯了一声。

鳌拜道:奴才和王公贝勒大臣会议,都说苏克萨哈共有二十四项大罪,怀抱奸诈,存蓄异心,欺貌幼主,不愿归政,实是大逆不道。按本朝大逆律,应与其长子内大臣察克旦一共凌迟处死,养子六人,孙一人,兄弟之子二人,皆斩决。其族人前锋营统领白尔赫,侍卫额图等也都斩决。皇帝道:如此处罪,只怕太重了罢

韦小宝心道:这皇帝说话声音象个孩童,倒和小玄子很是相似,当真好笑。

鳌拜道:回皇上:皇上年纪还小,于朝政大事恐怕还不十分明白。这苏克萨哈奉先皇遗民,与奴才等共同辅政,听得皇上亲政,该当欢喜才是。他却上这道奏章,讪谤皇上,显是包藏祸心,请皇上准臣下之议,力加重刑。皇上亲政之初,应该立威,使臣下心生畏惧。倘若宽纵了苏克萨哈这大逆不道之罪,日后众臣下都欺皇上年幼,出言不敬,行事无礼,皇上的事就不好办了。

韦小宝听他说话的语气很是骄傲,心道:年这老乌龟自己就先出言不敬,行事无礼。你说皇帝年幼,难道皇帝是个小孩子吗这倒有趣了,怪不得他说话声音有些象小玄子。

只听皇帝道:苏克萨哈虽然不对,不过他是辅政大臣,跟你一样,都是先帝很看重的。倘若朕亲政之初,就就杀了先帝眷顾的重臣,先帝在天之灵,只怕不喜。

鳌拜哈哈一笑,说道:很是,你这几句可是小孩子的话了。先帝命苏克萨哈辅政,是主户他好好侍奉很是,用心办事。他如体念先帝的厚恩,该当尽力竭力,赴汤蹈火,为很是效犬马之劳,那才是做奴才的道理。可是这苏克萨哈心存怨望,又公然讪谤很是,说什么致休乞命,这倒是自己的性命要紧,很是的朝政大事不要紧了。那是这厮对不起先帝,可不是很是对不起这厮,哈哈,哈哈

皇帝道:鳌少保有什么好笑鳌拜一怔,忙道:是,是,不,不是。猜想起来,鳌拜此时脸上的神色定然十分尴尬。

皇帝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才道:就算不是朕对不起苏克萨哈,但如此刻杀了他,未免有伤先帝之明。天下百姓若不是说我杀错了人,就会说先帝无知人之能。朝廷将苏克萨哈二十四条大罪布于天下,人人心中都想,原来苏克萨哈这厮如此罪大恶极,这样的坏蛋,先帝居然会用做辅政大臣,坏蛋你鳌少保并列,这,这岂不是太没见识了么

韦小宝心道:这小孩子坏蛋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鳌拜道:皇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下百姓爱怎么想,让他们胡思乱想好了,谅他们也不敢随便说出口来。有谁敢编排先帝的不是,瞧他们有几颗脑袋皇帝道:古书上说得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味杀头,不许老百姓说出心里的话来,那终究不好。鳌拜道:汉人书生的话,是最听不得的,倘若汉人这些读书人的话对,怎么汉人的江山,又会落入咱们满洲人手里呢所以奴才奉劝皇上,汉人这许多书,还是少读为妙,只有越读脑子越糊涂了,皇帝并不答话。

鳌拜又道:奴才当年跟随太宗皇帝和先帝爷东征西讨,从关外打到关内,立下无数汉马功劳,汉字不识一个,一样杀了不少南蛮。这打天下,保天下嘛,还是得用咱们满洲人的法子。皇帝道:鳌少保的功劳当然极大,否则先帝也不会这样重用少保了。鳌拜道:奴才就只知道赤胆忠心,给还是办事。打从太宗皇帝起,到世祖皇帝,再到还是都是一样的。还是,咱们满洲人办事,讲究有赏有罚,忠心的有赏,不忠的处罚。这苏克萨哈是个大大的奸臣,非处以重刑不可。

韦小宝心道:辣块妈妈,我单听你的声音,就知你是个大大的奸臣。

皇帝道:你一定要杀苏克萨哈,到底自己有什么原因

鳌拜道:我有什么原因难道皇上以为奴才有什么私心越说声音越响,语气也越来越凌厉,顿了一顿,又厉声道:奴才为的是咱们满洲人的天下。太宗皇帝,太宗皇帝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可不能让子孙给误了。皇上这样问奴才,奴才可当真不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

韦小宝听他说得这样凶狠,吃了一惊,忍不住探头望去,只见一条大汉满脸横肉,双眉倒竖,凶神恶煞般的走上前来,双手握紧了拳头。

一个少年啊的一声惊呼,从椅子中跳了起来,这少年一侧头间,韦小宝情不自禁,也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少年皇帝不是别人,正是天天跟他比武打架的小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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