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戍远、齐威远丢了轻慢之心,眼神一凝,已经认出出列的小将正是刚刚绶印来援的兵马大元帅楚泠月,一起单膝跪倒,恭声道:末将齐戍远齐威远奉命迎接大元帅
这二人都是齐青溪身边爱将,去年齐青溪奉旨回京之时,她们也是随扈,当时也见过楚泠月。在她们的印象中,身形清瘦,面貌娇美的楚泠月,完全是一副文弱之态,此时一身战甲端坐马上,周身不怒而威,肃冷凛然,竟是她们都不敢仰视。
有劳二位将军了。还望二位将军前行带路楚泠月的声音平和,措辞也很客气,听在齐戍远齐威远耳中,却莫名地有一种不可违背的威压之感。
两人齐声答应,这才起身,翻身上马,列队前行。
鹿回关位于鹿鸣谷内,峡谷东阔西窄,形如喇叭口,鹿回关就正好卡在峡谷的最狭窄处。是契楚两国边境的最重要的关塞之一。而另一个关塞,就是雁落峰下的大雁关。
三万将士安置扎营之后,齐青溪就入楚泠月的中军大帐,汇报实地军情。
大楚边军就驻扎在鹿回关内,与契国四十万起兵,隔关对峙。契国虽未大规模攻关,两军之间,却也时有摩擦,每次都以双方留下数十具乃是数百具尸体收场。形势几度紧张,战事一触即发。
汇报完军情,齐青溪提议为援军接风,被楚泠月婉拒。跟随齐青溪前来的将领脸色更加难看。楚泠月却微笑道:此次,泠月蒙圣上不弃,虽忝为大元帅,却是没上过战场的。实战经验莫说与齐将军无法可比,就是在座边军诸将,泠月也差的很远。今后,还多有需要诸位将军指点之处,还望将军们不要笑话泠月的外道,只要是为了更好的保疆守土,将军们怎么说,说什么都不为过
说到这里,看看帐下自己带来的将领神色肃穆,纹丝不动。而边军的将领则显得颇为意外,就连齐青溪也向她投来疑惑的一瞥。
楚泠月又是微微一笑,继续道:边军的生活清苦,泠月先前只是耳闻。当年泠月在户部任职筹措军需之时,齐将军的催饷奏折,说实话,泠月看着就头大啊。今日亲见,才知所言不虚。泠月虽已调离户部,但仍为当初的浅陋向诸位致歉。说着,楚泠月对帐中诸位抱拳一礼,中将哪敢受她所拜,齐齐跪倒在地。
楚泠月起身,笑微微的把将士们一个个扶起,大声道:刚才泠月不让齐将军筹备接风宴,并非看不起诸位将军,更没有轻视边军之意。若没有诸位将士卧冰立雪、浴血戍边,哪里有我大楚万里河山的繁荣平安哪里有我大楚百姓的安居乐业
帐中诸人齐齐变色。援军将领脸色尴尬,边军将领脸现哀色。
所以,今晚,我不要接风宴。我们姐妹不需要那种虚套子。这样,你们是地主,我是后来的,既然要入伙,总要拿出点东西来表表忠心。今晚,我就请三军将士一顿,算是我的入伙饭如何
众将颇为讶异,互相望望,都在各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兴奋。
好半晌,齐青溪目肃容起身,众将自随在他的身后。楚泠月哈哈一笑,吩咐亲兵下去执行。
当晚,鹿回关内外,肉香飘溢。每个士兵脸上都和过年一般,喜气洋洋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血战
第一百一十九章血战
十月的天气,京城安州尚属深秋。
胡天八月即飞雪,在鹿回关这里,虽说今年西北气候较暖,还没下雪,却也已经寒风凛冽。
鹿回关隘墙之上,守城的兵丁,十人一伙,在隘口处值守。一阵阵扑鼻喷香的肉味儿,缭绕而上,勾得许久不知肉味的兵丁们垂涎欲滴。
咕噜噜
一阵响亮的腹鸣声,周遭的士兵再也忍不住,哄然而笑。
嘻嘻惹人发笑的小兵显然也是在兵营中混闹惯了的,好不羞赧,一手握着长枪,一手拍拍肚子嘻嘻一笑,随即苦了脸道,阿弥陀佛让您跟着我受委屈了,今儿个,大元帅犒赏,等会儿定拿几块肉,好好地祭祭你这五脏庙
一遭人本来虽笑,却还顾及着军规,稍稍克制着,听这小兵煞有其事的摇头晃脑一阵嘟哝,古里古怪的,哪里还忍得住,无不笑得打跌。
虽说全军餐食皆同,哪里又能当真的那肉能分到她们这些小兵眼前的,只怕,汤也剩不了几口了。
有几个年龄大些的兵士,看着满脸喜悦的小兵,虽然心里并不认同,却也没有人开口。关外就是四十万契国jūn_duì,那绵延不见边际的营帐,就像巨石,沉甸甸的悬在她们头顶。战争在即,这些人即使能够守住边关,可是,战后,这些人还能剩下几个
笑声似乎将凛冽的寒风也阻挡了些,兵士们正在谈论猜测新到的大元帅何许人也,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响。大家伙儿以为是关隘巡逻之人,也不以为意。
今晚真的有肉吃么笑完了,小兵却还有些不敢相信。她被拉来当兵有半年了,这半年功夫,除了刚来时,为了安抚新兵,一人发了两块指头大的肉干外,她就再也没见过肉了。
当然有一个陌生的女声答应着。小兵顺着声音回过头来,顿时吓得愣住。
一名青色布袍女子就站在不远处,虽然没带笑意,看在她身上的眼神,却格外的温煦,带着一股慈悲。仿佛她记忆中爹爹慈爱的目光。
而,在这名女子身侧站立的人,挺拔俊逸,面容冷肃,不正是她远远见过几次的征西大将军么
青衣女子容貌俊美,与俊逸的大将军站在一起,竟然毫不逊色。两人如璧,竟似天成小兵曾远远地见过大将军,就对那俊逸的人儿暗生艾慕,如今,见着一双璧人,她感叹欣羡的同时,也微微的有点儿心酸。
见过大将军一伙之长终于看到来人,急慌慌地俯身而拜。呼啦啦地,小兵也稀里糊涂地跟着矮下身去。
起来吧安心值守大将军一贯清冷的声音。小兵跟着众人答应着起身,手臂却被人握住。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青衣女子的声音平和,却无端的令人心安。
呃小兵吓得有些手足无措,张开嘴,却忘了如何开口。
大元帅垂询,还不回话一旁的低喝声,严厉中带着提醒。
一阵冷风吹过,不知是冻得还是如何,小兵一个激灵,瘦弱的小身子竟然颤抖起来。
楚泠月抬抬手,挥退身旁的亲卫,望着小兵的眼睛微微的带了笑意:别怕,我叫楚泠月,你叫什么
俺,俺叫小臭儿小兵说完,脸窘的通红,几欲滴血,垂着眼睛,不敢看眼前的人。这个人长的真好看啊,明明是个女子,却比男人还美。她几乎觉得,那只握着自己手臂的手,都要被自己玷污了。
呵呵,原来你也有这样的名字啊楚泠月笑笑,歪名儿好养活,我也有呢
啊,真的么小臭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神仙般的人儿,会有什么样的歪名儿她兴奋地抬起头,一双眼睛亮亮地望着楚泠月。
嗯楚泠月微笑着点点头,却没有说自己的歪名儿,只是对齐青溪点点头,片刻,两名兵丁抬过一口大锅。扑鼻的肉香,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夜,小臭儿吃了当兵以来最好的一顿饭伴着浓浓肉汁的白米饭,她足足吃了三大碗。只是,等她吃饱了,方才想起,那位长的很好看的大元帅,似乎还没有告诉她,她的歪名儿是啥。
第二日,大批辎重粮草运抵鹿回关。领到新战衣兵甲的边军将士更是由衷地欢喜。
将士们吃的好了,装备好了,那契国骑兵再来侵扰,都开始忍耐不住。自第三日起,将领们纷纷到大帅营帐内请战。却被楚泠月一一回绝。
连续数日,契国日日谩骂挑战,将士们无不憋了一肚子火气,却无奈大帅楚泠月纹丝不动。
半个月后,关外契军突然异动,开始强攻。
四十万契国骑兵,如黑压压的乌云,望不到边。
由于鹿回关隘口狭窄,契国军五个千人队为一批强攻。
契国军到达城下五十步处,城墙上弓箭手放箭阻击,箭矢如雨,契国兵如大风过后倒伏的麦子,一片片倒下去,攻城的势头却毫不懈怠。一批兵士倒下去,又一批兵士在己方将领的弯刀下,再一次被逼着冲上来,如浪涛滚滚,连绵不绝。
城头上的弓箭手,连续拉弓,胳膊几乎都酸痛的抬不起来了,城下攻城的契国兵却丝毫不见减少,反而,有不少契国兵终于冲过箭雨,攻到了城下。临时打造的云梯搭上城头,擅骑射的契国兵,放弃战马,攀着云梯往城头上爬。
弓箭手退下,滚木礌石,钉拍挠钩上阵。爬上云梯的,还没有爬上云梯的契兵,被滚木礌石砸到地上,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成了一滩肉泥。挠钩搭上云梯,爬到半路的契兵,随着云梯跌下去,惨叫声后,是断肢残臂,紧接着就被涌上来的契兵踩踏的没了声息。钉拍最是厉害,绞索咯吱作响之下,钉拍一下一下砸下去,无数声惨叫,绞索再转,钉拍提起,锋利的钢钉上,除了滴滴答答的红白之物,还有被贯穿的残肢,甚至仍在哀哀挣扎扭动的人体
血腥,残肢,断臂,一声声凄厉的濒死惨嚎
地狱,这里就是地狱。生与死,在这里,不过是一瞬。生命,在某些人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发起的战争中,贱如草芥。
天地之间,仿佛都被浓重的血腥充斥着。胃里翻涌着,几欲呕出,楚泠月却只能强忍着,站在城头。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惨况,心中再无一丝动摇。
战争,有时候也是获得和平的最佳手段
她闭上眼睛,默然片刻,眼睫再次睁开,那眸子更加深邃,却再无一丝怯懦和犹豫。
挥挥手,亲卫传令下去。
片刻功夫,兵士抬上来许多竹筐。还有数十架被突击改造的床弩。
开始吧楚泠月说完,转身进入城头的箭楼。
齐青溪略微一默,挥手下令。
一个个黑色的铁球被放入改造后的床弩的皮兜之中。皮索拉开,一个个铁球如流星般弹射出去
轰轰如炸雷般的声音,震动了天地。也震慑住了城下攻城的契兵。
啊长生天发怒了长生天放弃我们了如豺狼般凶猛残暴的契兵,被这突然地雷声震惊了,她们仿佛突然失去了硬骨,变得如被狼群追逐的羊,慌乱恐惧,毫无目的地四散奔逃。
督战的契兵千妇长万妇长,挥了挥手中的弯刀,砍到了一个逃兵,却有更多的逃兵蜂拥而至,心中的恐惧一旦爆发,雪亮冰冷的弯刀也失去了作用。
混乱过后,遍地尸骸。鹿回关灰色的城墙,染成赤色,继而凝成一片黑红。
当夜,契兵后撤五十里。
第一百二十章营啸
第一百二十章营啸
夜幕降临,阴沉了几日之后,雪花终于随着黑夜一起来临。
曾经流淌的热血,已经被冰冷的寒风凝固在城墙、山野、土壤,又渐渐地被点点白雪覆盖住。与这些同时被覆盖住的,还有白日里那残酷的惨烈的杀戮。尽管,那些浓重的血腥,那凄厉的惨嚎,还有那些逝去的姐妹都将永远铭刻在心底,但,鹿回关上下的楚军兵士,因为胜利的喜悦,或者根本是因为杀戮后异常的兴奋,让她们忘记了伤痛和死亡的恐惧。
似乎所有的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热切的笑容。
小臭儿抱着一杆比她还高的长枪,小脸肃整地站在中军帐外她已经被大元帅钦点,成了一名亲兵。
从一名最底层的士兵成为万里挑一的大帅亲兵,小臭儿似乎还在恍惚之中,有些不敢相信。
说起来有点儿奇怪,被点为亲兵的小臭儿,并没有人安排她干什么,只是,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无所事事,于是,按照自己的想象,来这无人值守的帅帐外护卫。
一定要好好地护卫大帅,不惜性命她如是的在心底不断反复。
契兵退却,大元帅回到大帐,洗漱之后,晚饭也被送进帐去。
帐中真安静啊,难怪人家都说,富贵人家吃饭都不出声音。纷纷扬扬的雪花,让小臭儿的思绪跑的有点儿远。
雪越发大了,一片片一团团,如扯絮一般。一阵寒风吹过,雪花被风裹挟着铺头盖脸的,小臭儿禁不住瑟缩了一下,闭了闭眼睛。
睁眼间,团团片片的雪花中,似乎有个什么一晃,小臭儿心里一凛,急忙睁大眼睛,却只有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如千朵万朵梨花空中盛开。
看快看,那是什么
鹿回关上,随着一声惊呼,本都缩在垛口下躲避着风雪的守夜将士们,无不伸长了脖子往那士兵指点的方向看去。
密密匝匝的雪花幕布之后,黑漆漆的天幕被什么映亮了一角。模糊的一抹微红,渐渐明亮起来,映红了半片夜幕的同时,似乎也将漫天的风雪熔化。
西北方向。契军大营驻扎的方位。
经历过沙场的老兵,已经看出,那是漫天的大火映红了夜空。
契军营帐失火了
刚刚经历了白天的惨败,本来气势如虹的满心想着进关掠夺金银男人的契兵,仍旧满心惶惶。她们之所以勇往直前,之所以残暴狠戾,那是因为深信自己有长生天的庇佑只是,见识过楚军白日里驱动天雷之后,她们心中的信仰已经动摇了。她们是不是触怒了长生天长生天是不是已经放弃了她们否则,长生天怎么会降下天雷惩罚
夜深了,厮杀了一天,奔跑了数十里的契兵们终于放松下来,陷入沉睡,就连守营的兵丁,也三五一群的躲在帐篷的背风处睡熟了。
睡梦里,她们又回到了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慈祥的阿爹给她们端上了热热的奶茶;
美丽的男儿唱着优美的长调,毛茸茸的眼睛望过来,融化了草原女儿的心;
还有,小小的儿女咯咯的笑着,飞奔过来,软软的小身子扑进她们的怀抱,糯糯地唤一声:阿妈
啊一声凄厉的惨呼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地清晰,将熟睡的契兵们从梦中惊醒。
从梦中惊醒的刹那,冲鼻就是刺鼻的血腥,冲天的火光、呛人的浓烟让契兵们迷了眼,失了神志。
恐惧、慌乱、绝望,让她们瞬间崩溃
混乱中,她们仿佛觉得身周都是敌人,死神就在身边伺机而动。为了活下去,她们挥起了手中的武器。
她们已经不辨敌我,她们只知道挥动武器,杀戮杀戮杀戮
及至最后,杀戮的目的,已经不再重要,也无人顾及。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所有的人都极其兴奋,又极其麻木,她们只是机械地挥动手中的武器,砍向身边的任何生物
血腥充斥着天地,死亡蔓延
纷纷扬扬的雪花,也在这一场血与火的洗礼中融化,与那粘稠的血混合,渗入大地
当夜幕褪去,黎明来临。
下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止。
天地之间,山川河流,屋宇草木,一片裹素。
侥幸活下来的契兵不过二三。她们望着身周倒伏的尸体,无不惊骇茫然。
至此,契兵四十万浩浩荡荡而来,被一场营啸而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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