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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夜行
手臂和胸膛圈成的空间里的两个身体,一个娇软,一个僵硬。
楚泠月努力仰着头,遏制着眼中某种液体的溢出,却无法克制鼻中的酸涩和喉头的拥堵涩痛。
左肩上的微温的浸湿,让她心头的涩痛惭愧更甚。手臂用力,想要将怀里的两个人拥紧,右侧怀抱中却传来一声冷哼,随即右臂一轻,那个冷硬的人儿已经从她的怀抱中挣脱出去。
伏在左肩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她无法去追离开的那个,只能睁开眼睛,用目光去搜寻。将心中的诧异、疑问,透过目光传递过去。
黑色的挺拔身影一脱离她的怀抱,就径直拉开了与相拥二人的距离,他没有回头,却好像准确地接收到楚泠月疑问的眼神,冷冷地哼一声:司徒已经数日无眠无休,你若不想让他留在这里
楚泠月心中一颤,收回心神,才发现司徒溟月已经软倒在她的怀里。长长地睫毛紧紧闭合着,在苍白的几无血色的脸颊上,拓下两团浓浓的阴影。而在一根弯翘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未落的泪珠。
她伸手扶上溟月的手腕脉搏,手下极细极弱的脉动,让她心痛的同时,也稍稍安下心来。还好,只是劳累过度、忧思太深
暗暗地嘘一口气,曾经那么要强的男孩子,曾经如火一般活力飞扬的男子,嫁了她,却忧思过度,劳累至晕倒她刚刚在莲花峰内想通,既然娶了他们,就要尽到自己的责任,爱护他们,给予他们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可以依靠的妻子如今看来,她还是想的太过想当然了。
放柔了力度,将司徒溟月抱起,默默地走向墨璃:我们回去吧
司徒溟月劳累过度以致昏倒,楚泠月当然也知道墨璃势必也已经是累极。为此,她没有全力使为,只是配合着墨璃的速度,缓缓而行。墨璃却毫不领情,向着山外急速掠行着。
楚泠月几次想要开口让他慢一些,看着那挺直的背影,她终是没能张开嘴。
墨璃如此勉强自己,不过是为了尽快将司徒溟月带出去医治罢了。她懂。所以她更无法开口导致这一切的,都是她异想天开的结果。是她忘记了自己早已经不是孤身一人。忘记了,作为一家之主,她考虑任何事,都不能再简单地考虑成败,她更应该首先顾及她身边人的感受。
她们刚刚走到莲花山口,就被几个急慌慌冲上来的人阻住了路。幸好,楚泠月和墨璃在距离山口不远处就已经放缓了脚步,才不至于让冲上来的越族向导和三姐刘慧看到两人如鬼魅般漂移的样子。
哎呀,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越族向导首先嚷嚷着,随即对着莲花山方向噗通跪倒,磕头如捣蒜,嘴里咕咕哝哝地不知祷告着什么。
而刘慧第一眼则是看到了被抱着出来的司徒溟月,脸上的焦虑担忧不减,瞬间还带上了惊惧。也忘记了什么男女之防,更完全不理会楚泠月和墨璃,只是探身上前,查看司徒溟月的情形,口里还焦急地呼唤着:少东家,少东家
这两人的行动,冲淡了楚泠月心中的愧疚和涩痛,也让她清楚地看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真正地关心和在乎着的人,在危急面前,才能够看出人的真心。
还好,刘慧很快地找回了理智,赧然地红着脸,疾步窜出去,将两乘滑竿带了回来。看到抱着司徒溟月的楚泠月和她身边的墨璃,又因为无法分配滑竿而窘迫住了。
她这一番真情的流露,却让楚泠月替司徒溟月感到暖心。看着她也是一副极度疲惫困倦的样子,也不让她难为了,直接挥退了滑竿,带着墨璃和司徒溟月直奔到最近的一处寨子里,寻了处竹楼安置。
就像楚泠月判断的,司徒溟月只是太过劳累和担忧导致的昏迷,睡了一夜后,就醒转过来。看到守在床侧的楚泠月,忍不住又红了眼圈,却没有再次落泪。楚泠月当然少不得软语安慰,又将喂他吃了一碗亲手熬到软烂的粥,精神渐渐好起来。墨璃那边毕竟有功夫在身,吃过些东西,休息之后,早已经看不出多少疲态了,只是那清瘦的脸颊,却不是功力可以弥补的。也只能慢慢地养回来了。
经过一日一夜的休整,楚泠月将司徒溟月抱到竹榻之上,看着他睡熟,缓缓走出房间,想要去看看那个一直冷冰冰的人儿。
刚刚走出房门,却正迎上从房顶飘落的黑色身影。
楚泠月一声轻唤尚未出口,就被墨抬手捂住,一个眼色,两人同时跃上竹楼,沿着楼前的竹林向寨子外边掠去。
远远地,山路之上,一溜的火把,明明灭灭,蜿蜒而行。看起来足足数百人的队伍,却几乎听不到说话的声音。那无声的行进,让楚泠月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她向墨使个眼色,墨璃下意识地冷哼一声,终是别开眼睛,返回竹楼。留在竹楼里的三人,可是都不会半点儿武功的。
云州的气候四季如春,夜晚的风却带着丝丝的凉意。
夜风吹动竹林,摇动着竹叶沙沙作响。几乎是一色的青壮女子,跟在手持火把的小队长后边,快步前进。山路难行,即使走惯了山路的越人,也有人不慎跌倒。但即使有人跌倒,甚至滚进一侧深不见底的山沟,也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停顿。这无声地近乎死寂的队伍,让楚泠月都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森重压抑。就像她第一次看到那些毫无生气的小童。
一个中年干瘦女子,引起了楚泠月的注意。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个女子的一双眼睛不时警惕地打量着路旁的竹林草丛。
一阵风过,一丛竹子倒在了路中,队伍稍稍停滞片刻,继续无声前行。只是,这些无声赶路的人,却没有发现,那个中年女子,已经从队伍里消失了。
第一百零二章血债血偿
第一百零二章血债血偿
清晨的山寨,鸟声啁啾,竹翠花艳,天空净澈湛蓝,就连微微带着一丝清凉的晨风,也格外的清新甘洌,让经过一夜好眠的村民们,都不自觉地做着深呼吸,脸上的神情也分外愉悦。
不过卯时末,那几个借宿的人就来辞行,寨主见她们的马车来了,也不挽留,送那名刘姓女子和向导踏上适于山路行驶的轻便马车,自悠悠然地转回山寨,忙乎她生活去了。
轻便马车虽然车身紧凑,却是双辕双马,在狭窄的山路上,也是跑的又快又稳。
就在马车离开不久,山寨前贴近山路的竹丛里,飘出一白一黑两条身影。仔细看的话,那条白色的身影其实是被黑衣人带着一起掠行。
是日,莲花峰。
除了沐芳节前花祭之日,群寨聚会的莲花峰,今日却一改平日的安宁静谧,从山口处的山路上,即被一队队青壮女子把持着,比沐芳节时,更加严密地阻止一切有意或无意企图靠近莲花峰的人。
只不过,这些看似严密的防卫措施,在某些人眼中,比路旁的花草山石没什么两样。
当那一黑一白两条身影飞掠而至,几名青壮毫无声息地手持刀枪试图阻拦,那走路尚需黑衣人带着的白衣人,双眸一转,一抹冷厉的目光扫过的同时,手臂轻轻一扬,几名迎上来的和她们身后还未反应过来的数名青壮,瞬间倒下去,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无声无息。
峰顶,几百名越族青壮列队而立。衣着几乎完全相同的的这些人,若是有人仔细看,又能看出一些迥异。站在外围的一圈人虽然也是面无表情,却目光清澈明亮,与那大部分人空洞无物的目光完全不同。
队前几名中年女子面容陈肃,在石剑天梯四周围拢成一个圆形,她们在一名身材墩壮的中年女子带领下,一起对着天梯叽里咕噜地念着什么咒语。在她们身前,天梯的根部,几个人形物,正在渐渐缩小终于被天梯完全吞噬了,只留下几滩红红黑黑的粘稠液体,也被慢慢吞噬干净
很快,又是四名青壮被带到天梯根处,没有呼喊,没有挣扎,甚至这些祭品的脸上,连一丝儿表情都没有,仿佛,她们的灵魂早已不在,早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
沐芳节时由圣子种于天梯上的百花,本来是粉白粉红,姹紫嫣红,千姿百态,多彩多姿,此时却被从天梯根部蜿蜒缠绕而上的藤蔓挤压吞噬,藤蔓扎根在天梯下的人形之上,吸饱了鲜血之后,一朵朵绽开盆口大的血红莲花。
赤红的花瓣,几丝妖娆的黑线,黑红的蕊,层层绽放,张扬极致的美丽妖娆。
只是,这样如此绝丽妖娆的花朵,却没有植物本应具有的生命欣荣,有的只是浓重的死亡气息,令人窒息的,那无法掩饰那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
血红莲花缠绕着,伸展着,如蛇,又似诡异的巫咒,向着天梯之上。
渐渐地,血红莲花已经直入云霄之间,想必即将接近那天梯的尽头,或者沿着天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些念咒之人更是加快了语速一组组祭品以更快地速度被送到天梯之下,在声声咒语中,迅速地干瘪,吞噬
供血祭的祭品已经所剩不多,相对的,反而显得那些维护的青壮更多了些。
终于,只剩下最后四个祭品,眼看整个祭祀仪式就要接近尾声,在急骤的咒语声里,又有四名青壮,将那仅剩的祭品带向天梯之下
阿姆一声呼唤,彷如乳燕清啼,打破了莲花峰顶的死寂。
咒语声一顿,四名祭品尚未到达天梯根处,没有人看清什么原因,那七名念咒之人,除了一人回头望向呼唤声处,另外六名齐齐地僵在了当场。
那几名祭品完全无知无觉,只是运送祭品的四名青壮,只剩了三个。另一个人影渺然,在众人都未反应过的时候,剩下的青壮也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动的自由。
毋喑像是完全忘记了身在何处,只愣愣地盯着登峰之处,那里站着一黑一白两个秀挺的身影。那白衣人,一身白色衣裤虽然没有了蓝色的小围裙,头上,颈上,腰带上银饰但毋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凤兮,她唯一的宝贝心肝儿子啊
凤兮儿颤抖的唇,唤出儿子的名字,却在张嘴的刹那,口鼻眼睛双耳同时涌出猩红的液体,汩汩不停。
原来,巫祭不但要用活人的血肉,担当巫祭祭祀的人,身体也会受到重创,说丢半条命一点儿不夸张。此时巫祭已经接近尾声,毋喑心力交瘁之时,却突兀中断了祭祀,最为主祭司,自然承担了巫咒反噬的主要部分。
毋喑五窍涌血的同时,另外六名祭祀也是一样的,先是五窍血液不断外涌,继而,全身皮肤,寸寸爆裂,皮肉模糊,血流如河,却并不四处漫溢。那些血肉就像有了生命般,只向着天梯底部蜿蜒而去眼见的,那血色莲花竟是将祭祀当成了祭品,一样的吞噬
阿姆凤兮惊呼一声,飞奔到毋喑身边。
毋喑的脸已经看不出眉目,涌出的血阻碍了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抬手去擦,已经皮肉模糊地手,擦到脸上,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在一片血红之中,她看到自己的儿子呼唤着飞扑过来她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她上山采药或者下田耕作归来,儿子就等在寨子之外,老远看到她的身影,就张着两只胖胖的小手,呼唤着,飞跑上来,直扑进她的怀里
阿姆呜呜阿姆怎么会是这样凤兮的手揽住仍旧跪在地上的毋喑,完全不顾毋喑身上淋漓的血肉,只是不敢相信地瞪大着眼睛,一边毫无意识地嘟哝着,泪水滚滚而落。
凤兮的哭声似乎唤醒了毋喑仅存的神志,她想要抬起手,再扶摸一下儿子的小脸,心里记着最最要紧的一件事,断续道:凤兮儿赶紧离开这里,离开云州再也不要回来
阿姆阿姆凤兮哭喊着,阿姆,我怎么才能救你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毋喑血肉模糊的手终是没有摸上凤兮的脸颊,她已经无法回答凤兮的问话,尽最大的努力摇摇头,模糊的嘴角扯开,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阿姆呜呜一声悲鸣,化成声声嚎哭
毋喑的身体渐渐化了,成了一股股血肉之水,与那些祭祀的一起,汇成条条血流,注入天梯之根
当日,楚泠月抱着昏迷的夙修与墨璃一起从莲花山上下来,迎面,是郑循和刘大坤带着云州的官兵疾奔而来。
五日后,户部尚书楚泠月在云州城大小官员的恭送下,登船返程。
船头,一袭白衣胜雪,素衣银发,彷欲乘风而去。
楚泠月将一袭白色云锦披风给夙修披上,与他并肩而立,听他一声幽幽的叹息。
莲花峰,越族圣子,是他记忆中的唯一。离开了那里,他的心底是否也有留恋和不舍
莲花峰顶,血色莲花傲然绽放,九百九十九朵血色莲花,代表着九百九十九名有血有肉的生命。
血花血养,以血养九百九十九天之后,血莲结实,被作为祭品的灵魂方可得到救赎,再入轮回
那个精灵一般,娇蛮任性的男孩子,再失去了至亲之人之后,幡然醒悟,甘愿用自己的血,来偿还母亲欠下的债永驻莲花峰。
粟粟的word出了问题,一千字需要重启四五遍哭死要命的是,卸载重装了数遍,还是照重启不误。悲催的粟粟
第一百零三章回程
第一百零三章回程1
离京时,还是朔风凛冽雪花飘舞的寒冬,再次返京,却已是又一年的暮春。
与来时的微服低调不同,因为在云州不得已暴露了身份,楚泠月索性让戴静华和欧阳靖明打起了钦差八省巡按的旗号,坐船自然升级为一等官船,有那些原本便服护卫自换了官兵衣甲,一路雄赳赳行来,沿路州府延绵延送,自是另一番不同的气象。
水面越行越宽,岸边的高山峻岭渐渐变成了低矮的丘陵,俞森茂密的丛林,变成了一片片绵延的水田。四月的天气,一畦又一畦的禾苗碧油油的,孕育着农家无限的希望。
司徒溟月坐在船尾,目光幽幽。
脚步声慢慢靠近,司徒溟月却似毫无所觉。
月儿来人靠着司徒溟月坐了下来,伸手将一条披风给他披在肩上,顺势环住了他的肩,拉着他倚在她的肩膀上,与他一起同望着水天青山,说出口的声音,似乎也在温暖的春风里柔化了,这回来顺风顺水的,船走的倒是快多了
司徒溟月没有反应。
还有一天,就要到溯州了楚泠月的声音虽然努力柔和,司徒溟月听起来,却莫名地感到有些生涩。
是啊,溯州,他就要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