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惜在林少予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侄子的面部表情，林少予表现得……很完美，这是林沐惜看着林少予的表情得出的结论。

一天，或者说不过一晚上，林少予就好像走出了阴影，他表现的一切都是一副看开的样子，林沐惜觉得他应该欣慰，可又隐隐希望这孩子可以大哭一场、大闹一场、无理取闹一番。

因为是从此再也不能走路了啊！

他不过过了冬才15岁罢了，却只一晚便如此懂事，林沐惜不明白，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不甘、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大的……绝望，他就这样，以稚龄之姿生生的忍了下来。

“哭一场也好呀……”

林沐惜开口，那一双生的极好的桃花眼此时眼中盛满了怜惜，他走过去，林少予先是诧异然后明白了什么，林少予想扯出一个笑，安慰这个亲人中与他最亲近的小叔叔，但被看透的内心又让他笑不出来。

想笑不得笑，想哭却早已忘记哭泣的方式。

林少予就这样，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真是说不出的怪异与难看。

但却比哭泣着，更让人难受。

林沐惜见着了，把小小少年搂紧怀里。

“哭出来吧。”

林沐惜轻轻说。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哭一场，然后洗把脸，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你，依旧是那个比谁都坚强、都懂事、都优秀的林少予。

第十一章局（2）

七点蒙蒙亮的天，屋外寒风凛冽有着说不出的萧索，屋内保暖做的很好，只是极度安静的情况下能听到风声。呜咽抽泣，无端的多了几分哀凉。

林沐惜半垂着眼帘，怀里那个孩子的身体在发出幅度非常小的颤抖，看不到这孩子的脸，林沐惜想，大概是在哭。

但当林少予抬起头，林沐惜才发现林少予的眼是干涩的，没有眼泪。

看出林沐惜疑惑的表情，林少予笑的很轻，声音也是轻轻地。

“小叔，我从很久以前就不再哭了。”

林沐惜睁大眼，吸了一口气劝道：“哭不是懦弱，有时候哭出来才能更好的站起来接着向前走啊！”

林沐惜说完才惊觉话说的不对，林少予根本就是没办法再站起来了，林沐惜一急，赶忙补充：“我――”

“不是的。”林少予打断小叔的话，“小叔，我是在很久以前就不会哭了。”

林少予脸上无奈：“我不是不哭，而是……已经不会哭了。”

林沐惜瞠目结舌，彻底说不出话了，林少予顿了顿，害怕他小叔想多，只得解释：“小的时候，总是哭着闹着要爸爸妈妈，有一天就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哭多了，可爸爸妈妈还是不会回来，就突然意识到，哭，是最没用的事。从那以后，不知道怎么就算很伤心也哭不出来了。”

林少予说的风轻云淡，林沐惜听的心疼的不得了，但最终他只是抱起这个孩子：“先去洗漱，你一定饿了吧？张妈熬了薏米粥，我记得你很喜欢喝这个。”

这样说着，林沐惜抱着林少予，他没有把林少予放到轮椅上，而是直接抱着他去卫生间，林少予也不挣扎，安安静静的倚在小叔叔怀中。

林沐惜抱着这孩子，一个将近十五岁的少年却轻的不可思议，一场车祸，一次人生的巨大打击，让这个少年变得孱弱不堪，身上瘦的仿佛只剩那一身笔直的傲骨，也是唯一能支撑他走下去的东西了。

林沐惜低头，只能看到林少予墨黑的发丝与尖尖的下颌，他还想到林少予的脸色越发苍白，从醒过来后眼下就是一层淡青，恐是每当入睡之时都是辗转反侧，忧思极甚。

这样想着，林沐惜不可抑制的抱紧了怀中的少年，心中生出一股怨气，他平素过的比别人想的开，信奉一切随缘，这时候却也想要问问――

凭什么啊？这便是命吗？他明明是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好，这么好的……

林少予感到勒紧的胳膊，惊异的抬头，看到林沐惜的神色，想了想还是低下头。他知道小叔是在伤心，是在愤恨，可他还是想说，我不需要。

我从来都不需要，同情、怜悯……什么都不需要。

早上八点左右――

特护来林家报到，是个长得颇为壮实的青年，护理专业专科毕业，有一定的经验，口碑相当不错。

这个专业本就男生稀少的堪称国宝，林沐惜能请来还是靠多方打听，还有无非就是一个月两万多的薪资罢了。

青年姓秦，单名一个志，话少但心细，林沐惜推着轮椅过来，秦志就温声开口：“靠垫应该再添一个，而且不要这么厚，对脊椎不好。”

平淡的眉眼，平凡的人，但是温柔话少的性格，林沐惜对此很满意，林少予也没有多说多少，只是平和的回道：“谢谢。”

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礼貌的雇主，秦志有些惊异，然后赶忙摆手：“这……这都是应该的，以后……以后……”

秦志语塞，最后一急弯了下腰，跟个小日本一样特严肃的说：“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林少予：“……”

林沐惜也默……他突然发现这小特护还有点愣……

二愣二愣的……

等林少锋醒来啪嗒啪嗒的走到客厅时，就是林少予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林沐惜在和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青年聊天。

见到林少锋进了客厅，林沐惜给秦志介绍：“这是少予的弟弟，少峰。”

秦志赶紧起身打招呼：“二少爷你好，我是大少爷的高级护理，秦志。”

林少锋：“……”什么二少爷！你不知道二是骂人的吗！

林少锋心中不高兴，但面上只是点点头：“你好。”

说完也不看秦志，俩眼珠全黏在他哥哥身上了，林少予却是从林少锋进了客厅就把他当空气似的，林少锋不管那么多，抿了抿嘴上前：“哥哥――”

林少予转头，秦志看到这个俊秀好看的少年脸上原本淡然的表情就跟幻影一样，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我好像说过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林少予先是充满讽意的一说，然后便是冷漠：“我会联系爸爸妈妈，把你送到美国读书的。”

这话一出口，林少锋身体便是控制不住的打颤，看的秦志都觉得林少予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了！

“我……我会什么都听哥哥的，不要把我……”林少锋眨了下眼，眼泪顺着脸颊滑下，“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

我不要爸爸妈妈。

我只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永远啊――”林少锋终于控制不住，小小的孩子站在那里大声哭了出来。

“是永远！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在长大以前！”

林少锋哭泣着大声说道，从楼上下来的阿秀干紧过来把小孩抱在怀里安慰，阿秀抬头看着少予：“少予，你这样太过分了――”

却在看到林少予冷漠至极的神情后停住了呵斥，她突然明白，他已经不爱这个孩子了，他在恨他。

林少锋也是看到了哥哥的表情，他心里发冷，想要委屈的对这个人说，你不是说过你爱我吗？可是为什么现在却要这样对我？

但林少锋还是努力的把眼泪憋了回来，他有些上不来气，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不哭了，哥哥你不要送我走好不好？我会很听话很听话的！”

虽然他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

林少予对此没有任何心软，嘴角扬起的弧度冷漠的令人心寒，林沐惜却插话，那话既是像对林少锋说，也像是对林少予说：“你不会被送到美国的。”

林少予皱眉，想反驳，林沐惜却凑到林少予耳边说了一句话。说完林沐惜就坐回去，他仔细的观察着林少予的反应，但林少予还是冷漠，不过终于不再说送林少锋去美国了。

林沐惜拿不定林少予的心思，他刚才告诉了林少予，林少锋是领养的，可是林少予却依旧只是冷漠，毫不关心。

也许是真的不爱了，真的不再在乎这个孩子了。

阿秀和林沐惜都是这样想，秦志是个外人觉得好生尴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因为角度问题只看到林少予的侧脸。

他顿住，这小小少年的侧脸精致好看的不可思议，但是他顿住的原因却是――

他觉得这冷漠的少年好像是在哭。

冷漠的神情下，没有眼泪的、痛彻心扉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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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第十一章局（3）

阿秀抱走了林少锋，林沐惜叫来小喜领着秦志认认房间，最后客厅只剩下林沐惜和林少予两人。

“少予，你……”林沐惜张口，试探不符合他的性格，林沐惜还是直说了，“你是真的很讨厌、或者说你是在恨林少锋么？”

林少予静静地听着小叔的疑问，脸上的表情是没有表情，几息之后，林少予笑了，笑的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发笑之极的事情。

“小叔，过了冬我就十五岁了。”林少予看着林沐惜，声音平缓的叙说着。

“我有着非常好的数学天赋，成绩永远都是年纪第一，现在初三，可是已经开始做高二的习题了，对经济学金融学也有所关注，看过很多书，会绘画，为人处世处理的也很好，有教养，有家庭背景……”

林少予一项项叙说着他堪称辉煌的履历，然后，他笑的嘲讽。

“可是现在我不能走了。你说――”

林少予发出一声“嗤笑”：“你说我所拥有的那些还算个什么？”

“天赐我与血肉身躯，一身傲骨，满腹才华，定是他日一番成就。可如今，你看呐――”

林少予在轮椅上做出想起身站起来的动作，但无力的双腿只能让他笨重的摔回去。

“你看，天赋、理想、成就、优越的家世……现在看着是不是就像一个笑话呢！”

林沐惜听着，无话以对。

“所以，我为什么不能恨呢？”

林少予收回已经近乎偏执的表情，冷漠的反问道。

“真的是少峰的错吗？”

林沐惜不肯放弃，反问林少予。

林少予对此只是不屑，颇为讽刺的回道：“谁知道呢？”

林沐惜闭上眼，累了，以前的那个孩子再也回不来了，那个虽然内心偏执但宠爱着弟弟，内心善良的林少予再也回不来了。

一场车祸，一双不能走的腿，一对儿再也回不去的人。

一个，再也没有永远的誓言。

林沐惜闭上了眼，林少予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他也累了。

“很累……”

林少予几不可闻的呢喃到。

要想不爱你，只有骗过自己，为恨你找到绝对无法反驳的理由，骗过了自己，也就骗过了别人。

我不爱你。

我恨你。

谁都信，谁都觉得我理当恨你。可是那么多的恨，难道从未有人意识到么？

只需要一个名为“我爱你”的理由，所有的恨便都是可以一笔勾销。

秦志被小喜领着认了一遍房间，他被安排在客房住，在二楼和林少予的房间很近，方便他照顾。

下到一楼，得知他还没吃早饭，小喜去厨房帮他拿早点，秦志去饭厅等着，路过客厅秦志看到闭着双眼好像在假寐的林沐惜和林少予叔侄两个。

目光扫过林少予，秦志再次顿住，这个少年的脸上，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少年此时给他的感觉，硬要形容只能非常朴实口语化的说，便是――

原来一个人可以难过成这个样子么？

来到饭厅，秦志看到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小孩在说话，小孩就是这家的二少爷，女子他不知道是谁。

“二少爷。”

秦志直愣愣的打招呼，林少锋正被阿秀安慰着，猛一听这称呼，愣是本来难过不已的心情给宓呐芰艘话耄林少锋抽抽泣泣还带着泪痕的脸抬起来，哼哼道：“叫我干什么？”

秦志挠挠头，直眉直眼的答道：“打个招呼。”

林少锋：“……”他该说他被“治愈”了吗！

阿秀拍拍小孩的头：“注意礼貌。”

林少锋撇嘴：“他是花钱雇――”说道半截，小孩跟意识到什么，从阿秀怀里跳了下来，跑到了秦志面前站定。

秦志本就不聪明的大脑完全不明白这小少爷怎么了，只见这二少爷抬起脸，那双大的精神的不得了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

“我是林少锋，是你要照顾的林少予的弟弟，以后哥哥就麻烦你了，我会和你一起照顾哥哥的，还请多多指教！”

林少锋最后说完，还鞠了个躬，其做法和秦志这个“略二”之人到是几分相通。

“我……我……这都是应该的！”

秦志连忙摆手，林少锋却不再理会他，只是跟想通什么一样，笑了起来。

“没关系，你恨我也没关系。”

林少锋小声说。

“我会一如既往的喜欢着哥哥，会对哥哥很好，让哥哥重新喜欢我。”

“一天不行就两天，一年不行就两年，我――”

“有这一辈子的时间对你好。”

用这一辈子来换你重新喜欢我。

只是想想，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你还活着，你还有机会让我来对你好，来继续对你的喜欢，就已经是我此生最大的恩赐。

第十一章局（4）

太平洋的彼岸，地球的另一端――

位于俄亥冈州的一个小镇中，一户双层小房的后花园里，一个华人女子拿着电话非常干脆利落的说道：“我不想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