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了脚步,向他点了点头,要走。
他伸手一拦,尽千言万语,只将一把捆着的断剑递给了她。
她一顿,接过了剑,再一揖闪了身,急下楼出了堂。
她一颗心,很是纷乱。对洛青,她有些残怨,有些自卑,又有些愧对。她想着,当日,既与他在南林,称了永别。便当作她的人,她的情,已失亡在青川。
回了岱山,她还想着要如何用那平漠刀与灵矿苦斗一番。她疗了洛青一回,虽说花门本经强大,她仍承了不少伤势。不料咒术未施,灵矿见了她已回稳不少,似有善意。她很是惊奇的向灵矿一拜,按着莫洹教她的,敛了灵矿之伤,委实没有耗多少力气。不少岱山门人,见岱山止住了魔气,灵气回稳,陆续自藏身的北林与西海海滨各地回门。
秦潇说得不错,这岱山,处处扰着她心神。她抑着伤怀,连日忙着,进了天门与花门大殿,祭奠了酒。又为星天漠、玦希,天门几位师兄,暮岩和岩靖峰,一一在各门墓地落了碑。
这日,她还在墓地忙着,一群小树吱吱喳喳,绕在她身旁,说着六师兄云平、七师兄扬风,偕星浩和一众天门后辈,亦回了门。
她起身,出了墓地,步伐踏得有些沉重。
「姊姊。」天门殿上,星浩迎了上来。
「星浩…。」星宁夕欣然牵起他,看了看,浅浅一笑,道:「这许久未见,你似乎,长高了些。跟着师兄们历练了一年,约莫…长进不少。」
他眼神有些闪烁,缓回了手:「师兄们…教我学全了掌式剑法,该是…有些长进。」
「师妹。」后头云平走了上前,笑道:「你倒还记得岱山,我以为,你如今,当是月盟的人,又或是,青川的人。」
「师兄倒是挂怀师妹行踪…,这整年,却也不见你回岱山。」
云平一声冷笑:「你惹出来的麻烦,自当由你拾。」
「如今,再无地门与你们为难。」她别过眼,向星浩道:「我在墓地为爹娘和师兄们立了碑。你若得空,过去看看吧。」她转了身,淡淡道:「这殿,便交给你发落了。你和师兄们…自然相熟些。有他们照看着,我也无须挂怀。」
她缓步出大殿。想着离开在外,万分牵挂的岱山,万分牵挂的人,回了门,却不太像家。她凄然一笑,其实从前,不也是这般。
她回了知芳院,二门不迈,醉了几回。这日,方自床上起身,又喝了些酒仙花茶。她发现这茶,几口醉人解忧。几杯便能让她睡得香沉。醒了,却又不如烈酒,令人浑身不适。反倒一派清和。
门外一阵人声剑影,她微敛起眉,搁下了杯盏。
该来的,终是要来。她还想着,她若这般醉着,不问门事,他们会不会愿意,留她一院清幽。
她微晕晃着,自刀座上取过平漠刀,向院外走去。
甫出知芳院,星浩、云平与扬风,领一众天门人,一列严剑,围着院落。为首的星浩,眼里有些犹豫,又有些毅然。开口欲言,却显得有些艰涩。
她不用听他说什么,也知道这阵仗,不怀善意。他们从前,便恨恶她与地门扯上关系。如今,不再碍着星天漠与倾天意志,敌意昭然。
她望了星浩一眼,道:「我以为…你当时那声姊姊…,喊得真切。却是我,自作多情。」
星浩扬起剑,颤着声道:「你…害死了爹娘,我哥哥,和师兄们,不配…为天门人。我们…不能留你。」
既与星宁夕反目,留她在岱山一日,对他们,便是一大威胁。星浩纵然不欲取她性命,云平与扬风,想来,却不肯放过她。
她浅浅一笑,朝星浩道:「这就是你的长进…?要反我,怎不见你拿些本事,不如,你上来,用你学的天门剑法,取我性命。」
星浩闻言,更显得犹豫,僵着剑,进退两难。
云平冷望着她手上的平漠刀,淡淡道:「师妹,历任天门主,连同你那岩靖峰皆取不回的平漠刀,你却如何能得?你还要用那刀,与你弟弟相斗,何其可耻。你当真以为,我们愿服你为岱山君主?你若还有些良知,当以你这条命,祭岱山因你丧亡的生灵。」他心忌星宁夕武行,却赌她性子软,斗不过她弟弟。
星宁夕扫了他一眼,道:「我从不贪求那君主之位,更不会为难星浩。但他还小,当得琢磨几年,师兄却要兴风作浪…。」
云平冷道:「交出平漠刀,自我了断,我便信你,不与他为难。」
星宁夕抬起平漠刀,凄凉一笑,道:「这刀,原不想再杀戮…你们,却要逼它。」
众人见她扬刀,一阵戒备,云平凛道:「摆阵。」
扬风一把拉过星浩,拦在身后。领手下一列门人,已随云平杀了上来。
星宁夕杀落几名急于斗狠的后辈,荡出剑风,令一众门人再近不了她身,身影一晃,倏然已至云平身旁,大刀起落,倾刻断了他性命。
大刀回削,冷眼扫过门人。
天门人尚为她内息所震,见她一式杀了云平,惊骇得跪了一地。
扬风护着星浩,怒剑指着星宁夕,吼道:「师妹!你真要动手,他是你弟弟!」他们原想着,她从前,并不向天门动手,拿星浩相逼,当制得了她。
星宁夕望了他一眼,扬风虽与她不睦,和星浩师兄弟之情,从前在门内,还算十分真挚。不若云平别有居心。
云平的话,终还是刺进他心里,这天门委实再丧不得人,她缓垂下刀,转眼望向院外,冷冷道:「星浩,我不配为天门人,这戮杀同门之罪,我便一并替你担了。而我这条命,要祭岱山,也不能亡在天门手上,得月盟讨人…你百口莫辩。」
她掠过一众人,径自朝院外走去,什么行囊也不拾。
乘着几分醉意,她往天池走去。
踩过新芽与小草铺覆蔓生的湿泥,所经之处,滋长了一片春华。她行至熟悉的池畔,在熟悉的石上,呆坐了一阵。
她想着莫洹的话,若是她生在青川,倒好。
料峭春风犹寒,此生,能还的,都还了,她只想,和这伤透她心的地方,做个了结。
她静静起身,落了鞋履,携起平漠刀,赤脚走过碎石,踩上池畔湿泥。池水冰凉,进退拂动着她。一缕缕山风吹动她柔柔长发,和一袭月色纱衣。
她裙裳翻飞,沉沉走入池中。
她想起洛青,和他一身伤,还有些挂怀。想着他们成亲那晚,他要她别忘了他。
她没忘了他,没忘记他们爱过…,但她盼他,自珍自重,另觅良缘。如同她那日,已向他诀别。
她脚下踩了空,池水如冰,如绝望噬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