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甫落,天际响起大雷,豆大般的雨点随之落下。
星宁夕急道:「不好不好,这雨怎下得那么快,我在岱山少见急雨,堂主你余毒冷寒,不能淋雨。」
洛青看看四周道:「山壁上有岩穴,我们避避,得离河面远些。」
两人汲石而上,找了一处避雨。这一耽搁,两人衣着已经略湿,洛青只感周身体寒萦绕,瑟瑟发起抖,想要运气相挡却是艰涩,从前却也未曾如此。
星宁夕见状,拉过他手量脉,皱起眉,犹豫道:「堂主这身外衣都湿了,还是…先除了吧,我帮你运运息。」
洛青连忙摇头道:「我还行…怎敢劳烦门主。」被她柔柔的手一拉,又见她微湿的发与面上还缀着水珠,沿颊滴在她衣襟上,他有些紧张。
她不太明白他那颗男儿心,门人从不敢正眼瞧她,父亲守她甚紧,从也不与她谈论男女之情,她但有几分自知生得貌美,至终也不过就同岩靖峰相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惹人眼目。
她看着他,只有些受伤道:「堂主,莫非你也防我?」
洛青愣道:「我不是防你…只是我…。」只是他一向刀枪箭雨,身旁一众兄弟,何时消受过此等温柔辞令,其实不过把脉运息,也没什么,不晓得为何,她做起来,便叫他浑身紧张不自在,他几乎反省起来,自己有些心思不正。
星宁夕着急道:「灵蓟未及入药,现在淋了雨,寒气积缠不散,往后就难治了…。」
洛青拗不过她,那寒气实翻腾得厉害,只得依言除了外衣。让她运息,她气息甫碰着他,他身子一僵,一脉气息极为不顺。
「堂主别挡…。」
洛青只得依言放松,忽觉她内息温柔如河,旖旎如花,带着暖意,从后背直护左臂,半刻又输往气海。不若秦潇与辰昕的方刚厚沉,仍是绵延如缕,十分缜密,和那日淡淡扫过,护着她的花息,很是不同。洛青暗自惊奇,感到紊乱气息渐平,体内寒气渐散,就连留下的外伤口子都淡了不少。花香弥漫,有些醉人。
半晌,星宁夕方撤掌调息归位。
洛青定定心神,希奇道:「星门主,你运起内息,颇能疗伤,是花门经,还是你一身仙质使然?」
星宁夕嫣然一笑:「都有。前些日子我身子弱,相助堂主不多,如今倒好些。」
洛青道:「你若开间药房,大抵天天门庭若市。岱山仙地,果然很不一般。」
星宁夕摇摇头道:「岱山少数门人有些仙质,但毕竟不是仙,就是有些异能,都还需辅以咒术修炼。花门与森门经都以医伤为主,我这身白棠花香有些疗效,似我这般,可练得轻松些。但那医伤的内息,究柢是替了那受伤的人,用内伤消耗去换,用多了,需得闭关养神,开不得药房的。大地本自带疗愈力,尤赋以花草之形,还是这门学问好用,堂主也懂不少。」
洛青一愣,道:「这么说…岂不伤你身子,你大伤初愈…。」
星宁夕亦一愣,心想自己怎说出来,忙挥手道:「不过驱个雨寒…,算不得什么伤。」
洛青瞧着她,正色问道:「只是趋个雨寒么?我却感觉连寒冰掌的戾伤都好了。」
他不笑的时候,挺有堂主威仪。就是她一介上门主,气势还逊色几分。她看着他,只得诚实道:「寒冰掌伤很是不适,前些日子又着了针,这冷雨一浇,万不能拖…。屡让堂主涉险宁夕很是过意不去,我自然一起疗了。」又笑了笑,道:「这本是应当为堂主做的。」
她一笑,又宛如初春融雪。他心跳怦然,忙别过头去,道:「多谢。但…可没有下回。」
他有些懊恼,想着辰昕的话,自己好像真有些上了心,她一颦一笑,很是叫他在意。
雨,不停,岩穴不大,二人并坐微抵着肩,洛青犹豫着道:「你…冷么?我瞧你也淋了些雨。这里太小…又生不得火。」
星宁夕摇摇头,道:「我不怎么怕冷的。」
洛青心想,那就是有些冷了。他素来正直,也想不出法子,总不能叫她挨过来些,也不能叫她除件衣裳。只能回去,再帮她备些祛寒暖身的药了。
两人沉默着,还好隆隆大雨声稍掩饰了紧张。
好像应该说点话…,没什么经验和姑娘家谈天,一想到说话,洛青道:「门主,你似未曾出过山门,可认得这木子河和兰台以南的安南河?二者为西疆中平原重要水道,直往西海,是月盟整治的要点,我们近年,重要的会务,不在用武,而是疏通贸易廊道、整治河道与开拓西海海滨可用土地。此外,在兰台与乌尔两城,城里生产供给会里所需。这些,我与辰昕接堂主十年来,算是有些成效。这也是拜星前君主过往慷慨相助之故。你…对西疆了解多少?。」
这是考自己来着?星宁夕听他一本正经谈起会务,浅浅一笑,道:「这本该设宴和堂主好好谈谈,却未想会困在这听雨看河。」她想了想,道:「从前阿爹不让我出山门,只好地貌图一幅背过一幅,道理一回论过一回。父亲说过,北岱山,中月盟,南青川。我们主治北天河水关,同为西海滨各族供水。主掌岱山南城,辖贸易隘口,岱山北面,尚有林场出产林木,东侧为东疆北漠,与金轩相临。父亲认为,守住两荒相接的北关,下支援月盟经营中平原,西与西海海滨各族稳定贸易。再观察最南端青川山系的各个谷地,便能维系西疆太平。」
洛青点点头,笑道:「我这问题倒是多余了。」
星宁夕轻轻一叹,续道:「这些都是长辈们打下的基础,如今我要做的,锦上添花罢了。我先前想过,岱山门内垄断了不少技术,但我们人少,很多东西做不来,便是做了些,也要舟车往南送,耗时力。真该与你们会会,在兰台立个厂,增加产能,缩减路程。」她想了想,又道:「还有你们那伐木的单有些太急,我们北林,不该这样消耗,你若撙不下来,得挪一些去乌尔南林。」
洛青看着她,起了兴致,笑道:「我随口问问,你倒发落起门务来了。」她看似清远冷淡,却甚容易落入人话头。
星宁夕一楞,道:「因…因为父亲让我理事,我想过好几回,这次西疆大会,本也该告诉你了。」
洛青微微笑着,答她道:「是么?你若肯出技术,自然是好。那木头,倒不是我们要用,是输给西海海滨酋长的工程。他与你父亲不睦,却又想要你们的木头,宁可让我们出面,转手于他,你这一拦,挡了我们工程支财路,他们恐怕要跳脚。南林能伐的木不够,我们自己要用,质也没你们好。」
星宁夕一派认真,皱起眉道:「不够?那也不能净伐我们北林,那森木生得慢,虫鸟走兽都有家的。森门有种新混出的矿浆,或可支持他们,不需全用实木…。」
她还计较着,忽然止了声,轻道:「如今…讲这些做什么。」
洛青看着她,很是怜惜,道:「其实,你若肯入堂帮我,实在不错,只委屈你了。又或者,我们助你打回去,你总会做得比那岩靖峰好。」
听得那名字,她星光熠熠的一双眼,瞬时暗淡不少,冷道:「我不想回去。」
洛青见了她神色,有些后悔:「对不起,我不该提他。」
「没事…我也该早点适应。」她淡淡道:「其实他资质极好,论武行谋略,都高我许多。我初识他时,他教了我不少东西…。只是后来,好像都变了样。」她顿了顿,似有些哽咽:「我辜负父亲,又连累了你们。」
洛青看着她,温柔道:「错不在你,错在地门的仇恨和野心。」
望向外头灰蒙蒙的河面,她愣着出神,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