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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轿,一路蹎踬,天气闷热,轿里的花凝人香汗淋漓不停拭汗。外边跟着轿夫走的翠玉、彩荷提着包袱,像被放进蒸笼一般脸颊、额头不断冒汗,擦都来不及,走没多久轿夫即有快中暑的感觉。
从严华寺到彰德两个多时辰路途,正常太阳下山会到,但太阳实在荼毒,他们边走边休息,走走停停,估计到家月亮都升上了。
走了好一段路,休息两回,再上轿,离严华寺愈来愈远心头一股辛酸涌现,从窗口探头出去,严华寺早已隐没于山的彼端,而这条即为数月前淳厚离开严华寺之路,今日她也要从这儿走了。
循着淳厚的足迹,他遗留的伤又浮现,一点一滴在蓄意埋葬的心灵深处侵蚀她。
轿子进入彰德夜色朦胧烛火已然,灯笼高挂的街上热闹景象依然。途经一间客栈,出来送客的中年管事见着他们一行人抬着大轿而来,以为外地人,立马躬身大声吆喝:「客倌需要住宿吗上头还有几间上、房」
轿子到他跟前,他突然认出走在轿旁的翠玉,立马改口,笑嘻嘻道:「唷是好久不见的翠玉姑娘,回来了妳家夫人、咱的凝人妹子呢」
翠玉指着轿里累得快没力道:「崔大哥,这不就我家夫人。」
管事探头欲往轿里看,轿夫已将轿子抬过他面前,没看清轿里的人模样,他猜花凝人安然无恙回来了。与花凝人颇有交情的管事安慰的笑了笑,心里浮起她未嫁还在对街卖粥的事。这女孩命运多舛,刚嫁不久又死了老公,本她嫁温元奎被津津乐道,一死丈夫又被说她命中带煞,剋父剋夫
唉管事不禁摇头叹气。人都见风转舵,嘴巴长在人家身上,谁也制止不了谣言蜚语。
见着轿子远去管事惋惜的又叹了一声,走进店里继续忙。
温家位于彰德城里的紫阳街上,座北朝南高墙围拢,大门旁蹲着两座气宇轩昂的石狮,进去之后两旁种植无数花草树木,迎面可闻桂花香气扑鼻而来,中间红砖小道一直延伸到大厅前廊,称不上华丽辉煌,但也有几分大户人家的典雅贵气。
花凝人居所位于大厅东侧独立的厢房,也是温元奎生前住处,迎娶花凝人前温元奎不惜重资大肆装修过,明窗彩户、雕细琢的樑柱都经名家之手,家具也都挑细选,现为温家最为气派之处。
翌日,早膳过后,翠玉出去跑回来道:「夫人,怎我们出去一阵子,家里少了那幺多人。」她算了算,两名厨房嬷嬷、一个管家加上一个长工,除她跟彩荷,再剩两名ㄚ鬟照顾少爷起居。昨天去接她们的也是少爷派去的私轿,家里已没轿夫。老爷在时家里有二十多名僕婢,现只剩八人。
花凝人正坐于梳妆台前梳头,听见翠玉不明究理的话,转过身来看她,纳闷问:「怎了少了谁」
「厨房陈嬷嬷说,少爷前些日子遣走几名长工跟ㄚ头,说老爷去了、夫人不在不须这幺多人伺候,可是家里很多活没人做,彩荷还在井边洗衣,先前帮夫人、老爷洗衣的周嬷嬷少爷给了银子要她回家养老去了。」
花凝人思索片刻,温晋说最近几个舖子经营不善,她猜测关了酒楼温晋仍周转不灵,只好遣了府中人手减少开销。
她不懂生意,可是翠玉的话着实令她担忧。
「带我到舖子瞧瞧吧。」花凝人对翠玉说。她想,舖子里的情况应比温晋说的严重。
「夫人等会,我去叫他们备轿。」翠玉说了才想起轿夫也被遣了,回头着头苦笑,「忘了家里没轿夫了,我叫韩总管找私轿去。」
「不用了,走去就行了。」花凝人拿起一只白玉簪子往髮髻上,理了理鬓髮后起身,走过翠玉身边道:「走吧,这去瞧瞧。」
家里既然经济紧缩,顾私轿又是一笔花费,能省则省,量入为出,先捱过过渡期再说。
彰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人也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舖子。踏进门花凝人即见几名伙计懒懒散散的坐于一旁翘脚聊天,见到她来几个人才慌忙起身,惺惺作态秤起豆子,拿着筛子去做事。
花凝人看着他们鸟兽散的背影,不禁想,请这些工人这幺不勤快,难怪经营不善,她往舖子深处看,走了进去。
翠玉拉住她。「夫人,别进去了,里头又乱又热,味道又难闻。」
一股发酵味扑鼻,翠玉皱着鼻子不想再进去,拉着花凝人,花凝人似乎不想放弃。
「妳不进去,我自己进去,我看温晋管理有问题,要是吃饭的人多,做事的人少,怎样都不会赚钱。」
花凝人撩起裙子穿过堆积杂物的幽暗走道走了进去,翠玉皱着眉头只好跟进去。
晒场上一缸缸罈子陈列,一票人却都在遮荫处睡觉打呼或玩纸牌,花凝人见状走过去挥着手对那班工人道:「现在是工作时间,怎不做事去,你们这样我会扣你们工钱。」见一名工人躺在长椅上,脸上盖着毛巾睡觉,不睬她,花凝人走过去翻开毛巾道:「给我起来,再偷懒,全给你们遣了。」
听闻花凝人这幺说十多名伙计更慵懒,本要做事的全罢了手上工作,对花凝人道:「就算要遣了咱们,夫人也先将这两个月工钱给我们吧,我们可要养家糊口,您们这样继续积欠工资,要我们怎过活。」
花凝人震住,不敢置信问:「你们说两个月没给工钱了」原来温晋的财务状况比她想像的糟。
「夫人自己看。」一名伙计指着外头缸缸罐罐,「那些酱料、豆瓣本卖不出去,还做,做再多都没用,没人买,之前温家酒楼多少用些,现在酒楼也给管家买去了,那些只能等着生虫子、养耗子,我们就等着没饭吃。」
花凝人困惑,「怎会这样还是老爷在世即如此」
伙计们狐疑的看着花凝人,扫视她,彷彿不认识她似的道:「夫人怎不知管家跟我们作对已不是一朝一夕,之前老爷只好去找跟管家没有交涉的通路,可是管家现在消息灵通,再加上管家本不屑少爷持家,本摆明要让温家再也爬不起来,将我们生意全抢了。」
「这样」花凝人失了神。这幺说,继续下去温家什幺都没了
「我们就等着少爷给我们发工钱,领了工钱,管家人手缺得急,我们就去。」
花凝人睨了说话的伙计一眼道:「你们等着吧,过两天我就来发工钱,不想做的就全给我走吧。」
说完,花凝人扭头就走。世态炎凉,见人式微就这幺嚣张,她不信温家真这幺一败涂地。决不能让她的前世与来生一般凄凉。
「夫人、夫人,慢点,地上东西多,小心踢到了」
翠玉才在后面说着,花凝人马上「啊」了一声,叫着脚疼。这些人欠工资不做事就罢,一个舖子搞得杂乱不堪,简直像个仓库。
走出酱料舖,花凝人急沖沖走在街上,一路热热闹闹的叫卖声,她连留意都没留意,问着翠玉,「知不知道这时候哪找温晋」
「我哪会知道少爷现在在哪」
「妳到温家几年了,都白混了」花凝人相当心急。
翠玉白她一眼,知道她生气,想了想道:「不如去布庄问萧掌柜,说不定少爷正在那。」
「好吧,去布庄」
语落,走在前面的花凝人突然停下来不走,跟在后面的翠玉也跟着停下来,不明究理。正巧一个叫卖糖葫芦的走过去,翠玉以为花凝人气得心头苦想吃糖葫芦,从腰间掏出荷包跟卖糖葫芦的小贩叫道:「小哥,给我两串糖葫芦。」
花凝人瞬间好气又好笑,「我不是要吃糖葫芦,而是不知道布庄怎走啊」
翠玉噗哧一声笑出来,「夫人,忘了路不是要吃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