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得来宫里吗?”陈殊终于看到眼前的场景,他适应了一下光线,很快低声笑道,“我怎么感觉自己时常在这里留宿?你在宫里,不知道外面都在传我和你……”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已经触及解臻的目光,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却中止了。
自他被封为敬宁侯后,他和解臻已经在一起一年多的时间,和解臻走到这一步,他越来越理解旁边这个男人。解臻是一个从来不会在意外面的人的看法的人,这些话即便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更何况解臻身为帝王,本也没有需要去接触那些人。倒是林辰疏这个身份,原本名声就是个断袖,结果他接手这具身体后,竟然还真的坐实了这个名头。
陈殊哑然地笑了声,他仰着头,从水中伸出手轻轻覆住解臻的脸,用自己的唇轻轻碰了一下解臻的嘴。
“殊殊。”有陈殊在身前,解臻抬眼看向陈殊,但见对方眼睛里有跳动的烛光,隐隐约约倒影出他的眼眸,他心中漾开,亦俯身低吻。
水里有两人的倒影,时不时有波纹散开,泛出一阵又一阵的涟漪,又将两人的缠绵打得斑斑点点。
一夜春宵良度,直至子夜两人方才一道合枕而眠。第二日早朝临点,宫中有侍从准备好了朝服在外等候,解臻起床,他轻轻放下幔帐,命人在外房等待,起身更衣。
按照洛总管的吩咐,今日的朝服备了两份,一份是皇帝的玄衣金丝朝服,另一份则是敬宁侯的暗红银边朝服。但更衣之时只有当今圣上一人,穿着之时还被特地吩咐声音清静,几个随身的侍从暗暗看了眼皇上寝宫的内房,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只是低头替解臻整理服装。
看来长相很美的敬宁侯今天是不出来了。
除了敬宁侯,当今的皇帝也生得十分出众,不仅身材颀长,而且样貌英俊,显得卓尔不群。他穿戴完衣冠后屏退众人,轻声回房看了陈殊一眼,但见陈殊睡颜安静,并没有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这才低低笑了声,出门命人摆驾大殿。
大殿里,已有文武百官正在等待多时,这些官员中有不少新面孔,一些是解臻和陈殊推行新政之时,从地方提拔上来的官员表现不错升任的,一些则是陈殊举荐的,比如杨戊、李邺之等人。
一年前杨戊本还是一个普通的六品兵马校尉,但经历北关一战后,杨戊身为校尉身先士卒,于芜陵城防守战、溯源之役中立下大功,被陈殊一手提拔,先从六品校尉提任四品副前锋参领,后在今年初夏又被提任三品护军参领,兼任京城护卫军将领,已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他平步青云,升任官职仅仅次于林辰疏本人,这让朝中官员羡慕不已,不少人都道这杨戊区区一个京城外来人士,能够在朝中有如今地位,不过是会审时度势,跟了一个好的主子。除他之外,今年同样晋升工部侍郎的李邺之亦是站了个好队伍,与杨戊的晋升一个道理。
杨戊和李邺之同为三品官员,在上朝的官员里面位于最末。两人一文一武各自站一列,只听旁边官员议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高堂龙椅东侧的位置。
自林辰疏升任敬宁侯后,当今皇帝便命人在龙椅边设了第二把椅子,专门供给敬宁侯所置。此举曾经遭到朝中不少老臣的反对,但解臻并没有理会,反而暗暗卸了这些反对老臣手中的实权,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之时,解臻已然回权柄。
他韬光养晦,能够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内一一扳倒前朝留下的三位辅政大臣,已经说明此人并不是一个善与之人,此举卸权后更令朝中众臣察觉此人的厉害之处。那些老臣气甚,但解臻却还是保留他们的官职,让人根本无处发泄,只得硬生生忍下。
有前车之鉴,众人对于林辰疏成为敬宁侯临朝的事情也没有人再敢直接出面反对。自林辰疏以敬宁侯的身份上朝,一晃便过去一年半的时间。
今天的皇上上朝比平时要迟一些,来的时候众臣已经全部到齐,只有敬宁侯的位置是空着的。
皇上似知道林辰疏的缺位,并没有特地过问林辰疏的状况,只是让众臣有事早奏。
看来今天的林辰疏是不会来上朝了。
朝下文武百官中有人面面相觑,等到吏部尚书、翰林院院士向解臻汇报了新晋的科举近况后,有户部尚书队列中站出,禀告道:“皇上,臣有一事要禀,是和敬宁侯有关的。”
提到敬宁侯,在场的官员立刻心神一凛,各自看了一眼。
“何事?”高堂上皇帝的声音传下来。
户部尚书手执谏牌道:“皇上可还曾记得月前布置给户部清查户籍的任务?”
“是,新政推行,不知祁尚书做得如何了?”解臻问道。
“皇上交代的任务,臣等自全力督促做办。臣率领手下户部官员连夜寻访各地县衙,终于重新编排户籍人口,交予敬宁侯审查,但敬宁侯却以户籍失实为由,将所有编排目录全部驳回。”户部尚书回道,“皇上,这本是为新政特地重新做的目录,敬宁侯此举却让我户部一个月的奔波尽数白,户部盘查极为繁复,眼下离皇上交代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十日,臣实在不知户部接下去该如何完成皇上的任务。”
户部尚书的声音清晰地在大堂里响起,传到大殿后面的杨戊、李邺之耳里,两人脸色各自一变,两人正要抬头看解臻怎么回应,却见队列中又有人出列,是礼部尚书。
“皇上,臣也有一事相禀。”礼部尚书站在外面道:“皇上,西锤干旱,礼部本欲和钦天监一道为民祈愿,办一场祈雨祭典,但此事报到敬宁侯手中,敬宁侯却以新政从俭为由,拨下来的经只有平日一场祭典的半成不到……皇上,祈雨一事需做足全礼方能感动上苍,敬宁侯这样做法,无异于直接取缔祭典……”
他说着,又往钦天监的方向看去,钦天监见状,只得出列启禀道:“皇上,祈雨一事事关黎民苍生,臣是不怎么赞同敬宁侯一切从简一刀切断的做法。”
钦天监在一列人当中也算是朝中有资历的臣子。他一说话,吏部亦有人出列道:“敬宁侯近日从地方中直接提上来十个官员的官职,他接连启用自己的人,已经有不少官吏对此不满。”
已有不少人参告林辰疏的所作所为,朝中老臣暗自各看了一眼,又有一人出列道:“皇上,敬宁侯现在位高权重,身份地位都已经和前朝三位辅政大臣无异,甚至皇上所给权力,比齐言储那三人更甚。皇上,臣等知道敬宁侯于皇上有恩,但一朝江山只能有一个主人,还望皇上三思。”
这人是被解臻暗中卸了职权的老臣,此人此言一出,旁边的臣子面色纷纷一变,有像翰林院学士一般皱眉不语的,有和几个老臣一样点头的,杨戊见状脸色也是一变,正要出列说林大人不是这样的人,但他刚刚准备挪移,便听到坐在皇位上的人冷峻的声音在大典里响起。
“怎么?你们说够了没有?”一直没有说话的皇帝忽地开口道,“还有没有人要弹劾敬宁侯的?”
第157章 朕的人
杨戊刚要出列的步子微微顿了顿,暗暗抬首看着高堂上的解臻。
台下原本还要参奏的臣子顿时安静下来,刚刚还在说的老臣面色顿时变得难看。他暗中看了眼同被卸权的老臣,连番使了几个眼色。
“臣等也并非弹劾敬宁侯。”老臣中终于又有人出列道,“皇上,敬宁侯能保护圣驾、解救边关危机是不假,臣等也记得侯王风采。但林辰疏现在位高权重,总揽军政,臣等也是为皇上着想。”
他说此话后,朝中的人各看一眼,之前还在说话的臣子们见到有人替自己说话,各松了口气,看向坐在上方的帝王。
帝王十二旒下遮掩了神情,他看着台下众人,原本冷峻的神情并没有所动,反是慢慢开口道:“敬宁侯为朕代行新政,本就是为朕操劳。祁尚书,你不但不体恤敬宁侯良苦用意,反而没有完成任务,质疑他的审查,这是何意?”
他说话缓缓道来,竟然先提了最开始参奏的户部尚书,户部尚书一愣,他面色微微僵住,连忙作揖道:“臣也不是质疑,实在是臣和臣手下已经尽力……”
“即是尽力而为还不能做好,又何必占着二品的高位不放?”户部尚书低头为自己辩解,耳畔却已传来解臻的一声冷笑,帝王已经传话道,“祁行风,今日起你便不用再去户部。尚书一位能者居之,你不行,自会有有能力的人为朕解忧。”
“皇上?!”祁尚书没想到解臻轻飘飘几句竟然就直接革了自己的官职,他脸色顿时大变,连忙抬头看向帝王,但见对方喜怒不形于色,竟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新帝登基已经将近五年,在朝的老臣都知道解臻鲜少真的会在朝堂上动怒,即便上当初让林辰疏坐上龙椅身边的位置,做的事情也是暗藏锋芒、事后算账的作风,更从来没有在朝堂上当场革人官职。可眼下帝王从十二旒内透出的目光冰冷,神情完全没有作伪,俨然一副真的样子。祁尚书双腿瞬间一软,立刻下跪道,“皇上,臣没有懈怠啊皇上,臣、臣无意冒犯敬宁侯,还请皇上恕罪,再给臣一次机会!”
解臻没有答话,只是唤过洛总管。
洛总管立刻明白解臻的意思,直接让人上前取了祁尚书的玄冠、谏牌。他侍奉解臻多年,自然知道户部尚书为何被革职的原因——当初皇上为留住林辰疏曾特地命自己快马亲自赶往对方住府宣读圣旨,对林辰疏的重视不言而喻。而今林辰疏身为敬宁侯,每个月都会在宫中留宿几日,和解臻关系非同一般,就连今日此时怕都还在解臻寝宫中睡着。这祁尚书不知好歹直接触动解臻的逆鳞,解臻并不是会吃亏的人,肯定会对他直接开刀。
被革了官职的祁行风一边想皇帝磕头一边哭嚎,但很快被宫中侍卫带下大殿,殿内唯听到前户部尚书渐行渐远的哭喊,安静成一片。原本出列过的礼部尚书、钦天监、吏部尚书和说话的尚书都感觉背脊发凉,低着头睁大眼睛看着地面。其余的臣子暗暗庆幸刚刚自己没有赶热闹去淌参奏敬宁侯的浑水,但此时却也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现在的大殿恐怕是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得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