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意念撑起最后一点力气,我一步一挪地出了卧室,去敲盛珉鸥的房门。
我们的屋子其实是相邻的,原本的一间大卧室一分二改的两间房。又因为后改的原因,盛珉鸥那间房完全没有窗户,逼仄憋闷,总是显得很黑。
后来他搬走了,我妈就将他的屋子当仓库用,堆得乱七八糟。
“哥……”我吃力地挪到他卧室门口,敲响房门。
过了会儿,里面传出下地的动静,很快盛珉鸥拉开门出现在我面前。
他那会儿十五岁,已经开始抽条,比我高上不少,以致于站的近了,我还需要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哥,我难受。”我支撑不住,捂着胃,一头栽进他怀里。
他托住我,往后踉跄两步,让我先站好。
“我没力气……”十一岁到底还是个孩子,没依靠的时候还能硬撑,有了依靠安心的同时,人也脆弱起来,“哥,我感觉自己要死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盛珉鸥抽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你好像发烧了。”
怪不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呢,我越发将自身重量朝身前少年靠过去,说出的话都带着哭腔:“哥,我会不会死?”
盛珉鸥大概觉得我是烧糊涂了,架着我将我丢到沙发上,再是拿起客厅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几声之后,对面接起,盛珉鸥声音带上明显的忧心,表情却完全分离开来,平静地犹如被大雪冰封的湖面,不见一丝波澜。
“妈,阿枫好像病了,我现在打算带他去看病,您下班后直接来医院吧。”
我妈焦急地询问他要不要紧,严不严重,他一一回答了,又让她不要着急,说自己会处理好。
挂了电话,盛珉鸥先进自己屋换了衣服,又去我房间拿了厚外套给我穿上。
拿上钥匙,他往门口走去,并没有要搀扶我的意思。
我走了两步,捂着胃蹲到了地上,一步也走不动了。他见我没有跟上,调转方向又回到我面前。
“走不动?”
我抬起头,眼含泪花,对着他吸了吸鼻子:“嗯。”
他蹙了蹙眉,脸上几乎要现出“麻烦”两字,我咬着唇,眼泪在眼眶摇摇欲坠。
忽然,盛珉鸥在我面前蹲下身。
我一愣,就听他说:“上来,我背你。”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我脑海里跳出了一行字,那行字写着——世上只有哥哥好,有哥的孩子像块宝。
我眨了眨眼,眨去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七手八脚爬到他背上。
盛珉鸥花了些功夫站起身,随后背着我出了门。
雨雪天道路湿滑,车很难叫,我们家附近那条路又比较偏,盛珉鸥在路边站了会儿,见没车来,只好往前面路口碰碰运气。
“哥……我胃疼……”我缩在他背上,带毛边的羽绒帽遮住头脸,形成一个十分安全又温暖的狭小空间。
盛珉鸥可能被我帽子上的毛毛弄得有些痒,偏了偏头。
“到医院就不疼了。”
对我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那两句撒娇,他总是采取无视的态度,但有时被问得烦了,也会选择回我一下。
雪下得好大,成片落在他的发顶,甚至落在他浓黑的睫毛上。他一眨眼,又都融化成水沿着眼角滑落,和鬓边的汗水混做一块。
我替他用手背擦了擦,忍不住问:“……哥,我会不会死?”
平时我其实不是那么怕死的人,但可能那会儿年纪小又因为生病十分虚弱,总是会想的比较多,也显得很莫名其妙。
盛珉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在雪地上,不时观察来往有没有空车经过。
“哥,我难受……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盛珉鸥将我往上托了托,气息不稳道:“不会。” 每说一个字,他嘴里就会冒出一股白雾。
远处有一辆亮着绿牌的车缓缓驶来,盛珉鸥忙上前招手,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出租车停靠过来,盛珉鸥将后车门打开,随后放我下地,按着我的帽子将我塞进了车里。
“你这……讨厌,怎么可能……说……就死。”
随着关门声,模模糊糊地,我好像听到他接着之前的话又补了一句,但那会儿我因为再次升起的剧烈胃疼彻底失去和他撒娇的心思,只能缩在后座瑟瑟发抖,也就错过了跟他确认的机会。
我平时不是容易生病的体质,就算病了往往也很快就会痊愈,最多两天就又生龙活虎。但那次急性胃炎,我足足在医院挂了三天的水。我妈同兼职的单位请了一天假,之后便怎么也走不开了,只能让盛珉鸥在医院陪我。
挂水一挂就是五六个小时,我有床位,累了还能睡觉,但盛珉鸥只能坐在不舒服的木椅子上一直观察输液情况,累了也不能好好休息。
输液的第二天,我其实已经感觉好多了,烧也退了下去。当我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盛珉鸥。
他撑着下巴,手肘支在我的床边,微微偏头盯着上方的输液袋,显得有些无聊,又有些疲惫。
我动了动手,他发现我醒了,视线转过来。
病痛远离后,对人生对生命,我有了新的体悟。我开始无比热爱这世间的一切,窗外的白雪,叽叽喳喳的小鸟,吵闹的人群,我妈和盛珉鸥。
尤其是我妈和盛珉鸥。
我用插着输液针的手去拽盛珉鸥的袖子,心中生出一种柔软的、满胀的情绪,和一些奇怪的自我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