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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负我

戚烬走了。

脚下的碎片和血迹还狼狈堆叠,他拿着那瓶能让人失心疯的解药,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他其实未必不知道红妆可能是骗他的,也许她身上还带着无害的另一种解药,可直到他迈出客栈大门,身影消失在日光下,他也没有问。

爱而不得久了,就会积郁成疾,他已经病得太久太久,红妆给他指了条明路,尽管卑鄙又下作,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正如当初那个寂静的夜里,他将消息透露给她,借了她的手去杀殷芳川一样。

谁说真正的爱是不求回报的?

人欲无穷,反有所求,皆是欲。

这个青年人被无终的盼望折磨得不成人样,他可能也曾意气风发,也曾鲜衣怒马,但如今活成这种样子,谁也不能说句他心里是快活的。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在少年时期,于烟雨蒙蒙的江南水乡,望见了亭台楼阁下一袭桃花裙的姑娘,就此心动,一次一生。

也许这样的结果才是他最想要的。

这一天过得心烦意乱,原本说好回季家,又生生耽误了一下。

红妆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戚烬说的事情,谢离忧如今被囚禁,生死不明,季之远下了如此毒手,她不确定季寒初能不能够接受得了。

要不要告诉他,这个选择在她知道这件事开始就在心口徘徊。

但更多的,是想他对殷青湮,想他口口声声的“未婚妻”。

想着想着,困意竟然上来了,大概情绪起伏太激烈,消耗了过多力气,她没一会儿就睡熟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没有乱七八糟的梦,等红妆再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满满都是夕阳余晖的暖红,晚霞洒满天际,恍惚仿佛睡在了一片温暖的花海里。

红妆揉了揉眼睛,觉得喉头干渴,起身去倒水。

刚倒满一杯,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看到放在床边桌案上的酒瓶,是她昨晚喝剩下的。

红妆登时没了喝茶的兴致,她走过去,拎起酒瓶,把杯子满上,一口干掉。

酒香缭绕,让心上千丝万缕的烦恼稍微退去了些。

她把酒杯放在桌上,想到今天季寒初护着殷青湮的那样,嘴角勾起冷冷的笑意。

但很快又瘪了下去。

红妆泄气一般一屁股坐到地上,无力地靠在桌边,长长地叹气。

酒意发酵,嗓子里微微发涩,明明是上好的佳酿,怎么品出了丝丝的苦味。

“季寒初啊……”

红妆跌靠着,颓败地笑出声,抱住自己,把头埋进臂弯中。

空荡荡的房内,金光包围着她,她用一只手捂着脸,用力地擦拭,企图装作眼角流下的东西只是她不经意的放纵。

只要没人看到,她就没有在哭。

可是擦不完,为什么擦不完?

——“要是我永远想不起来呢?”

季寒初说的这句话猝不及防地闯进脑海。

红妆怔了怔,笑出来,眼底红红的,“想不起来,是真的想不起来,还是不想想起来?”

她喃喃自语,仿佛海上无依的浮木,浸身在茫茫深海里,想逃,却无处可逃。

逃到哪里去呢,闭上眼,睁开眼,无一是他,无一不是他。

都是他的深情,都是他的相护,都是他叛族叛道的决绝。

红妆不合时宜地笑起来,眼里却是冰冷的。

她擦了泪水:“你本来是活在天上的……”

这个男人,曾经彻夜埋首医书之中,为解决疑难杂症遍寻古籍药方、整夜不眠,也曾认认真真施针下笔,三言两语、一张药方便能救人性命。他救世人,世人也爱戴他,他做自己爱做的事,诚然有时孤寂,可更多时候都是满足。

那时候的他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妖女滋生爱意,清不清楚自己的所有盛名都将随着与她的私逃毁于一旦,他做了自己最不可能做的事情,从人人敬仰的小医仙变得一身臭名,再无翻身之日。

倘若黄泉道前一碗孟婆汤,要他忘却今生所有事,他思及此,会不会有后悔?

他是她的执念,她未必是他的心魔。

夕阳散尽了,晚霞也敛了颜色。

红妆脑子里乱糟糟的,又空荡荡的。

她觉得累,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要回家。

她要去找师姐,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师姐总会温柔地包容她,会原谅她犯的所有错,体谅她的一切苦楚。

等明天天亮,她就去找师姐,然后她们一起回家。

她等不到江南的春天了,这个地方,她再也不要来了。

……

叩、叩、叩。

就在红妆靠着桌子又差点昏睡过去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极正经的三声,动作规矩又小心,怕惊扰了她。

红妆转头,往外看去,颀长的影子映在门上。季寒初的声音从外传来,有些飘忽,听不太真切:“红妆,你在吗?”

红妆伸手,手指盖在他的影子的脸颊上,狠狠扇了一下。

当然没有扇到,只挥到了虚无的空气罢了。空洞的感觉绕在指尖,惹人心悸。

季寒初却以为那是回应,推开房门。

清凉的气息随着开门的动作扑面而来,红妆有刹那的清醒。

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鞋,再往上才是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看起来好像很担心她的样子,蹲下身,焦急地拉她起来,再说些什么话她也听不仔细,无非是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懂得注意……

她听腻了,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无非是恃宠而骄,就要他关心自己而已。

可他呢,他身边的女人可真深情,他的“未婚妻”可真爱他。

红妆喝过酒,身上有微微醺意,她被季寒初抱到椅上坐下,转头盯着他,声色沙哑,但满含嘲讽。

“你说,我会不会是误了?”

季寒初动作停住,一怔:“误了什么?”

这一声无意的反问,刺激地红妆眼睛又红了。

红妆撑着脑袋,面颊泛红,呵呵地笑着,笑了老半天,才伸手拿过酒瓶。

一、二、三。

摆了三只在面前。

“我误了,全都误了……”红妆语气冷淡,“季三,你以前说娶了我就会对我好,三媒六聘以后再补上,还说要和我回南疆看星星……星星还在,你怎么就没了呢?那个爱我的人怎么就没了呢?”

季寒初拽着她的手,轻声道:“你喝醉了。”

用的力气大,抓疼了红妆,她倒吸冷气,他才惊觉,后知后觉地放开了手。

可慌乱的眼神里还是掩盖不了不安。

她不对劲,从刚才就不对劲。

以往也有过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从没像此刻一样,透着这么浓烈的悲伤。

季寒初恍惚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他的眼神渐渐暗下去,暗到极点,夜一般的荒凉。

房里安安静静,只听见酒水倾倒的声音,面对面坐着的两人都一语不发,一个紧绷一个失落,倒酒的时候甚至倒出许多,桌上留下一大滩水渍。

红妆痴痴笑着,呢喃低语:“你想不起来了,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他消失了,我找不到他,再也找不到了……”

季寒初霍地站起身,抱着她往床上拖:“你真的醉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醒来再说。”

话语里已经带了丝轻颤。

红妆却不肯,一动不动。

这个陌生的“季寒初”也会慌张吗?他也有这种狼狈的时候?

还是,他居然也会害怕?

“季寒初。”红妆开口,“你过来坐着,我有话同你讲。”

季寒初凑近,不管不顾地打断她:“我不想听,你现在不清醒,等清醒些再讲。”

红妆拉着他,硬是把他拉过来几步,双手抱着他的一只手臂,双目红红,眼里湿漉漉的,像刚下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江南雨。

她喃喃着,嘶哑道:“你必须听我说……你既然忘记了一切,那么我也当作一场大梦,梦醒后你继续做你的季家三公子,从此以后,我们就当从不相识。”

季寒初顿住,他先是无措,再是失神,最后才愣愣的低头看她,从嗓子里挤出艰难发涩的一句话,问:“为什么?”

红妆松开他的手,咬着下唇,回身躯摆弄酒杯。

季寒初疾步在她对面坐下,提高声音:“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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