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力尽神虚,身心俱疲,他独自走出无妄海,缓缓走上荒滩,走过古幽州,他带着沉郁和悲怆,流亡在一片落满皑皑白雪的竹林之间。
雪在落,竹叶也在落。烈火依旧煅烧着他的半边脸,谁还记得,那张丑陋的脸,曾经是怎样惊艳了世界?
一段竹节深埋雪中,干枯的十指将它拾了起来。魔君拂去积雪,竹节依旧苍翠。他将竹节尖锐处对准了自己的额心,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眉毛不曾跳动,他用力一剜,将额头的魔眼硬生生挖了出来,鲜血喷溅而出,洒在白雪地上,染出了一朵妖艳的红莲。清冽的吼声在竹林撕裂,震落叶子上的厚厚积雪。
那只魔眼掉在雪地上,眼珠转了转,那魔眼的外皮层层剥落,迅速风化,最后只剩下一颗血红色的宝石,在白雪中诉说着少年的绝望与无助。
额心的血狂流不止,黑凤凰为他衔来各种草药。观月七郎用尽平生所学,却始终无法凝固这挖去魔石奈落所造成的创伤。
“这就是我一时任性的代价吗?看来,我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牛啊!”
七郎对着小黑苦笑:
“难道这就是我的一生了吗?原来,我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强啊!如果命运如此安排,我也很无奈啊。这人间,何处是我栖身之所?还不如回去吧!小黑,你不要难过,我要回家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盘腿,合掌,入定,观月七郎闭上了眼睛。他不再尝试止血了,任额心的血一直流下去,任它流干,流尽。就让这纯白的雪花将自己淹没吧!
凤凰的鸣叫从云空传来,白凤凰飞越漫天飞雪,落在了观月七郎的身边。它用嘴轻轻啄了啄七郎的手指。七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小白,你回来了。还好,还能见你最后一面。你去哪里了?你的左眼……”
观月七郎轻轻合了下眼睛,什么都知道了。他轻轻一笑:“哦,原来如此啊。”
是的,白凤凰把左眼的眼泪给了小和尚。白凤凰的左眼瞎了。观月七郎继续说道:
“小白,我要回家了。我止不住额头的血,我若长睡不起,明天不能醒来。我的左眼,你拿去吧……”
交代完这几句话,观月七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沉沉睡去:毕竟是我欠那家伙的,不能让你来还。你拿走我的左眼,就当我还他吧……
黑白凤凰张开羽翅,围城一圈,巨大的羽绒将七郎团团盖住。
这晚的雪下得更紧了,他们很快被风雪淹没。这雪越扯越大,越扯越凶,渐渐淹没了竹林,淹没了山川,淹没了天地。无边无际的积雪,白茫茫的,多干净啊!
四更天,夜未白,竹林里百雀争鸣。
观月七郎在灰烬堆里悠悠醒转。小黑用翅膀盖着这堆灰烬,足足守了他一夜。七郎的额心的血止住了,被毁的容颜也恢复了,干枯的十指也灵活了,观月七郎康复了。七郎看着眼前灰烬,小白把右眼的眼泪给了他,小白化成了眼前这堆灰烬,再也不能浴火重生。
此生债,越欠越多,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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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异的火焰铭文在他额心跳动,俊美如神、飘逸如仙的观月七郎乘着黑凤凰,向着万里云空飞去。
那个孤绝残虐的夜晚被掩埋在十七岁那场大雪里,不去想,不去回头。
在这个月圆的冬夜,观月七郎飞到了霜天之上。黑凤凰在云中不断哀鸣,悼念着逝去的旧友,缅怀着那些青葱的岁月。
月色冰冷,西风料峭,浮云万里。
观月七郎打开竹筒,随着风,将小白的骨灰散入云天:
小白,你自由了!
“小黑,”七郎唤了一声:“大家都走了。小白走了,佛爷走了,碎碎走了,就剩我们两个了。这世界太危险了,你想走吗?”
黑凤凰沉默无声,黑色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好。”七郎明白了,他的声音异常坚定:“为小白,为佛爷,为碎碎,为桐箜篌,为圣城静云寺,我们一起踏上复仇之旅。”
我欠的我自会还他,欠我的,一个也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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