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如是听如此说,脸色顿时通红:“小孩子奶还没断,说了不算。”
“你们真的无耻到这种地步了吗!这鬼话连个三岁小孩子都骗不过的呀!”
桃如是也觉得好笑。自己真是虚伪呢,她的内疚心已随舌尖的心莲凋落,她是一个不会内疚的人,但是现在干坏事被一个小孩子当场戳穿,她居然会觉得羞耻!不是说,无耻才是人类的本性吗?大家不都是这么无耻地活着的吗?她桃如是又不是一个圣人!这么想着,小毒蝎的脸色恢复了平静。她的舌尖微微发光,第二瓣心莲从她嘴中凋落。那是桃如是的羞耻心!
旁边一个妇人赶紧把小娃娃抱回去,那是他的母亲。妇人涕泪横流地哭道:“你知道我们老百姓有多苦吗?农民辛勤劳作,碰到灾年往往颗粒无收空忙一场,碰到丰年以为可以卖个好价钱,却偏偏粮价变低白白欢喜。商人游走四方,头脑笨的被骗,倾家荡产;运气差的要陪,山穷水尽。好不容易有一个赚了钱,却又被横征暴敛巧取豪夺。学生读了一辈子书,没有天赋的,到死不能中举,没有门路的,终究名落孙山。这就是底层老百姓的人生啊!有办法谁会出卖良心?我们也不想出卖良心呀!可是有什么办法呀!这是连饭也吃不上的世道呀!我今天要是说句真话,我和我的儿子都会饿死的!他才只有三岁半啊!”
于是,大家仿佛都找到了自己的道理:“是啊!这是个吃人的世道啊!现在有机会了,我们要爬上去!我们要爬上去!我们要爬上去!!!”即使在这条路上,阻挡的是我自己的良心!
墨点三勾着小刀四的肩膀,笑弯了腰:“哈哈哈,你看,报应啊报应啊!阎王爷缺奴隶,这些人本来是要去给阎王爷造宫殿的。那凤凰子非要把他们救下来,看阎王爷怎么收拾!报应啊!哈哈哈!”
所以,对我公平点,三少爷。因为这世道,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桃如是就这么远远地望着佛爷,仿佛看见了大红袈裟下曾经那颗果敢刚毅的天狼心:“可是好奇怪啊,三少爷。我已经失去了内疚心和羞耻心,到现在人去楼空,时过境迁,你也神格崩碎,狼心寂灭,为什么我还是忘不掉呢?我忘不掉啊!我任凭心莲凋落,我也想忘掉你们啊!”
活佛终究是伸出了手,他穿过人流,将她拥入怀里:“对不起啊,当时迁怒你,责怪你,丢下你,把你的善意践踏到了泥土里。其实,你说的对,那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其实,回头想来,那一场桃花飘零,是我们的劫难,不是你的。我和薇音都不怪你,小桃,你要放过自己。”
“真的吗?”
“真的。”
“她也不怪我吗?”
“不怪。”
“可是,你只是个冒牌货呀,你怎么知道呢?”
“就凭我,是他的神格残片。”
“我不信。”
“当年在黑岩定下神约的时候,那头狼感觉自己真了不起。仿佛明天就能征服北汉,完成天下一统的霸业。但是世界比他想象得要大,他也比自己想象得要弱。不过一场桃花劫而已,就让他自毁神格了。心魔,还真是可怕啊。命运,还真是无常啊。薇音,他一生所爱。小桃,他最亲的人。神格自毁的时候,他想跟你说抱歉的,对你的约定,他不能再遵守了。这是他狼心寂灭前最大的遗憾了。没能保护好薇音,也没能遵守对小桃的承诺。他还真是一个失败的人啊。所以,下辈子再遇见,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千万不要因为一句虚幻的承诺就跟他走了。”
桃如是泪如雨下,泪光中,他的肩膀依旧那么温暖,那么宽广。桃如是以前常想,在他的怀里,她可以低得不要身份。因为他是天狼神啊!她不求占据他的什么名分,她只想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肩膀,那么温暖,那么宽广。
那时看到的天空,三人约定的地方,再也去不了的天堂。
那温暖宽广的肩膀突然放开了她,佛爷站了起来,他对着宇文勿臣喊道:“静云寺大劫将至,你要静云寺,我们可以给你。”佛爷挥了下大红袈裟:“拿我静云城,换你一个幽州牧,可否?”
“哈哈哈!你怎么变得这么天真!”宇文勿臣笑了起来:“御赐铁券有什么用?天下之土莫非王土,天下之民莫非王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长脚鹤般的天纵少皇一声冷笑:“何必浪费一个幽州牧?本王拿这三十万蚁民的贱命跟你换就好了!”
“碎碎,我要出远门了。以后阿七,就交给你了。”佛爷对碎碎笑了,他笑的那么潇洒,那么英伟,他对小桃挥挥手:“小桃,你们在这里等我,不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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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丹书铁券,手指摸过普照崖的崖壁,活佛淡然地走入人流:“你们看,这座山崖,多像佛祖的大手啊!在人间做坏事,又怎么逃得出这只佛手的惩罚?”
“宇文家那傻孩子,你真的要把南岳天柱给砍了吗?”活佛指着前方那棵万年梧桐树,它大如山岳,如海如涛:“这棵树,是我南岳的天柱。它与北岳的冰柱一起,撑起了这个世界的天空。你们为了做棺材,真的要把南岳天柱给砍了吗?奉劝你们,静云寺你可以灭,但是南岳天柱不可以砍。”
长脚鹤的鼻子哼了声,宇文勿臣道:“我就不信了,我砍棵梧桐树,天还会塌下来不成?”
“岂止是天塌地陷,到时候会是人间炼狱!”
“你少吓唬人!”
“你再往西北望望,那边对天朝虎视眈眈的,可是你们的宿敌北汉皇朝?你砍倒南岳天柱,世界两极平衡崩毁,北汉会坐视不管吗?”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宇文勿臣一声断喝:“知道你们陆庭家为什么死绝了吗?因为你们太傻太天真,什么家国天下、百姓福祉!想太多啦!所谓权利,不过是成王败寇!皮厚、腹黑、心狠、手辣。只要取得皇位,奴才们自然歌功颂德;看看你,为了个女人出家,堂堂前任太子爷,居然连个静云寺也保不住,真可怜!北汉入侵,不怕,有奴才替我挡着;南岳天塌,不怕,有奴才为我顶着。我们宇文家做尽坏事也要当皇帝,不就是为了活得随心所欲?天下的男人都是我宇文家的奴隶,为了我的理想拼尽全力;天下的女人都是我宇文家的玩物,为了我的快乐费尽心思;我长这么大,天底下的人都跪着抢着讨好我!我要宫殿贱民就为我造宫殿,我要月亮贱民就为我摘月亮,哪怕是失传了的《兰亭序》,贱民们挖地三尺,前几天也为我找了出来!”
原来,是你这个傻孩子用三十车粮食换了我写的兰亭序,世间事真奇妙啊!佛爷笑了:“你,真是没救了。”
“我没救?你才没救!我要你生你便生,我要你死你便死!我主宰世间的一切!我是这个种群最高的顶点!啊!多么美妙啊!这就是权利的香味!只有你们静云寺这些奇葩,居然敢不听话!我岂能饶了你们!我要灭绝你们!”
普照崖危岩如涛的山崖下,拄着无数的大木棍。这叫抬山棍。这些大木棍的作用有两个,一是为了祈福,向山神祈求身体健康;二是为了支撑,避免山崖崩塌。
佛爷手扶着其中最粗的那根大木柱子,这大木柱子粗如水桶,他推了推,推不动。
“你干什么?”
人群一片惊恐,他是要推掉柱子,把所有人压在山崖下吗?
“看不出来吗?我在阻止你们。”
“不要。”
“不要的话,那就赶紧回去。”
“不,不能回头……求求你,让我们过去吧!”
“最后一次警告,快回去!”
那些难民组成的古幽军,朝着活佛跪下了:“我们不能回去啊。回去了也要饿死。观音菩萨割肉救人,都说活佛你是菩萨心肠,你就学学观音菩萨,放我们过去吧,说不定你放我们过去,你就功德圆满,可以升天啦!”
“你们,还真是什么都会说呢!你们也不怕南岳天崩地裂吗?”
“你能理解我们的吧?佛爷,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没得吃没得穿,无权无势,饱受别人欺凌。即便眼前的这个世界是天堂,我也只是天堂里最低贱的奴婢;哪怕这个世界因我而变成地狱,我也会是地狱里高等的王侯。天塌了又怎么样?那时候我已经是人上人了!”
佛爷摇了摇头,苦笑:“阿七,苍生不可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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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幽军挤满了这条羊肠道,他们正从普照岩下穿过,朝着前方的天柱桐箜篌奔去。
天柱桐箜篌,静云寺最神圣的地方。观月七郎,圣城最孤高的存在。
神格崩碎以后,他遇见了老方丈。他来圣城当活佛,是为了帮阿七渡劫。自己一生被情所误,再不能履行神约。最后,只能做这一点小事了。
现在七郎正在凤巢里闭关羽化,生死攸关。为了救眼前这些人,七郎吞下黑死水,十指成枯,神颜半毁。静云寺的人,人格都很高贵。碎碎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高傲如观月七郎,拣尽寒枝不肯栖,又怎会接受残缺的生命?他在吞下黑死水的那一刻,便与这世界告别了。这次闭关羽化,浴火重生,是这个世界留下他的唯一的机会。
不能让这些阿物过普照岩,不能让这些人伤害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人:“你们一个,也别想从普照岩下过去!”
一声巨吼,从人群的后方爆发。
“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小天狼神吗?白牡丹飘落的时候,你自毁神格,狼心寂灭。你连记忆都崩碎了。现在的你,不过是一具空壳。你还妄想阻止这三十万古幽军吗?”长脚鹤远远地讥笑着。
“我虽然自毁神格,狼心寂灭,只剩一具空壳。可是你别忘了一件事,这具空壳,也是天狼神的空壳,也有万夫不当之勇!”
只见活佛脱下大红袈裟,往天空一抛。他操起丹书铁券,抡斧头般,一圈横扫,那些被击中的小支棍便应声而断。古幽军上方传来“咯嘣”一声,巨大的岩壁居然裂开了一条缝。
惊恐爬满了宇文勿臣的脸,他一边往后退去,一边高喊着:“快!杀了他!”
说时迟那时快,小刀四一把匕首斜斜飞出,咻地一声,插入了佛爷抡着铁板的那只手臂。
鲜血流了出来,剧痛沿着伤口传来。佛爷不去管刀口的剧痛,另一只手接过大铁板,他咬紧牙齿,果敢刚毅地往最粗的那根主棍砸去。“轰”一声,那粗如水桶的木柱子被砸出了一个大坑。整个普照岩都震动起来,一块长岩滑落,正撞上那棵百年古松,长岩石砰然两断。
人群惊恐到了极点,他们正在这段羊肠路的中间,一旦普照岩崩塌,他们无处躲闪,肯定会被活埋。眼看佛爷手中的铁板又扬了起来,更加凶悍地撞向主棍,人群发出撕心裂肺地呐喊:“快杀了他!”
又一把匕首斜斜飞出,朝着佛爷的心脏直刺而去。这时机选的相当刁钻狠毒。此时佛爷的铁板正撞在大木柱子上,铁板的力道如此凶悍,直接将大木柱子撞弯了。同样,铁板也承受着更大的反冲力,佛爷紧紧抓住铁板,慢慢卸力。而这时,飞刀已逼近他的心口,佛爷无法立即消解大铁板上的反冲力,只得松开铁板,手掌回防,护住心口。
“咻”一声,那把飞刀穿透了他的手掌,鲜血横流。
小刀四得意地仰天大笑:“现在你两只手都受伤了,我看你拿什么去撞!”
佛爷没有答话,那块没卸完力的丹书铁券笔直地插像了山岩,完全没入,无法拔出。现在他右手掌被匕首贯穿,左手臂上还插着另一把匕首。鲜血流了一地。
佛爷望着那个被撞弯了的大木柱子,退后几步。他深吸了口气,眼睛发出狼一般的幽光:阿七,大哥这次出远门,是真的回不来了。以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世界很大,阿七很牛,去尽情捣乱吧!
佛爷俯下身,脚一蹬,身体向着大木柱冲击而去。这一蹬,他堵上了全身的劲力。这一刻,他仿佛重拾了狼心。哪怕前方粉身碎骨,他也毫无畏惧!
“快放箭!”
箭雨,铺天盖地地朝着佛爷飞去。凌空的活佛不闪不避,勇毅无比,任凭几百只飞箭射遍全身。
“不要啊!”
在小桃、碎碎等人的惊呼声中,岳明的肩膀撞在了大木柱上,肩胛骨顿时断裂。大木柱也终于承受不住佛爷最后的撞击,应声倒地。
失去了主棍的支撑,那些难堪大任的支棍纷纷折断。古幽军惊恐地看着自己头顶的巨崖开裂,乱石滚落,山岳崩摧。普照崖仿佛佛祖的大手掌一般,朝着他们的面门拍打而下,将这些羊肠路上忘恩负义的古幽军活活掩埋。
普照崖崩塌了,佛爷两手插着匕首,身中几百只飞箭,永远地埋在了普照崖下。
滚落的山石淹没了羊肠路,狂沙飞扬,迷人双目,悲鸣呐喊、彷徨无助的哭声在天地间回荡。
半生荼蘼,半生寂。
随风而生,随风而去。
“我这个不正经的老大,终于英雄了一回。阿七,看在我为你粉身碎骨的份上,别生我气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