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泽转过头来,看着站在走廊灯光下斜靠着的男人,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居然也有不善言辞的一天,于是,只是走过去,踮起脚想拍拍男人的肩,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似的将手收了回来——
“那,板车,用完记得还我。”
扔下这么一句说完就想抽死自己的话,少泽连滚带爬地跑了,一路横冲直撞冲回狱警的宿舍,用力关上门,刚喘了两口粗气,不知道怎么地大众脸狱警忽然想到,第一天带狗崽子回来时他趴在自己的手腕上,软乎乎的小爪子抱着自己,尖锐的小牙齿叼着他的手套啃来啃去的样子。
然后在四下无人的情况下,平日里号称看见狗崽子就头疼的大众脸狱警蹲在门边一口气头也不抬地哭了一夜。
狱警不知道的是,这一晚上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在少泽抽着鼻涕大哭的时候,雷切一个人推着那辆他从来就没熟悉过的工具,将那只拥有黑灰色背毛的哈士奇从三号楼带了回来。
比如在少泽眯着眼到处找纸巾的时候,雷切又是一个人,认认真真地在平时散步时候狗崽子总喜欢去那里蹭来蹭去的树下挖了个整齐的坑,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已经冰冷的身体放了进去,就好像无数个深夜里,男人曾经无数次用同样的姿势将睡相不佳滚地上去的狗崽子抱回床上放进被子里一样小心翼翼。
比如在少泽上气不接下气地打着哭嗝的时候,雷切回到了牢房里,牢房里所有的摆设男人都没有移动,唯独将所有的高级狗粮罐头和黄桃罐头扫进了一个巨大的纸箱里,抱着这只巨大的纸箱回到二号楼监狱外的那棵树下驻足,当男人抬起头时,忽然有些迷茫地想到,这棵树大概是在遍布着常绿针叶植物的绝翅馆里,唯一一棵会在稍稍温暖的天气里短暂开花的不知名植物。
雷切依稀记得,当狗崽子刚刚来到绝翅馆的时候,这棵树甚至还只是一棵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寒冬的树苗……大概是每天都路过这里都要满脸猥琐地凑过来撒泡尿的狗崽子的功劳,如今这短短半年的时间里,这棵树苗仿佛在伴随着它的成长似的,不知不觉就从树苗长成了一棵正儿八经的茁壮大树。
隼,你能看到吧?
今年的春天,这棵树大概就会开花了吧。
男人小心翼翼地将纸箱子放下,不厌其烦地,将一罐罐的罐头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安安静静地躺在深坑中央的哈士奇身边,将狗崽子喜欢的围绕它的身体一圈——
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
当时或许只是一句玩笑话。
但是,隼,这次我没骗你吧。
我做到了。
将所有的罐头认真地摆好,雷切沉默地蹲在土坑边看了一会儿,寒风刮来时,狗崽子身上的绒毛还会栩栩如生地随风轻轻飘动,男人伸出修长的指尖,就像他平日里喜欢的那样,轻轻点了点躺在土坑里的狗崽子的黑色鼻子,虽然不再是温暖而湿润的触感,但是,男人的唇边却微微露出了一现即逝的温柔。
隼。
不知道从你那里能不能听到我说话的声音。
虽然无可奈何,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吧。
愿你能拥有一个最美好的梦境。
……
愿我们若有来生,还能再见。
82第八十二章
雷切看了一会儿,忽然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探向狗崽子的颈脖处,当男人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那精致的金属项圈时,非常小心翼翼地没有让自己碰到那已经毫无动静的冰冷躯体,他沉默地在那冰冷刺骨的金属项圈上摸索了一圈,最后手腕一顿,微微一台,轻轻地摘下了一直挂在项圈上的王权徽章。
黑夜中,洁白的雪花飘落,有那么一刻,男人那双被曾经的狗崽子认为是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忽然产生了一些不同的变化。
指腹轻轻摩挲过那凹凸不平的精致徽章,仿佛还能感觉到它的温度,甚至当闭上眼的时候,似乎还能听到随着狗崽子的跑动,徽章和项圈碰撞发出的悦耳声音。男人缓缓睁开眼,小心翼翼地将王权徽章放进口袋里,仿佛这已经成为了除了徽章本身之外更为重要的东西。
雷切花了十几分钟,仔仔细细地用手一把把地耐心将土均匀地洒下——
寒风吹过卷起周围的积雪,白色的雪花裹着细碎的泥土,此时此刻,这棵树下终于再也看不见曾经被人挖开过的痕迹。
“……”
当男人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又变成了半年前的雷切,那个被白堂评价为“不是人类”的生物。
那双湛蓝的瞳眸深不见底,却平静如明镜一般仿佛再也不会惊起一丝波澜。微微垂下眼遮掩去眼中的冷漠,男人抬手扫去肩上落满的雪花,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地走进二号楼里。
一分钟后,二号楼一层楼,靠走廊最外面的牢房的下铺犯人a在睡梦中就这样被惊醒,刺眼的光芒吓得他从床上跳了起来,正欲破口大骂,却在看清楚了那背着光的高大身影究竟是谁的时候,从愤怒变成了惊吓,所有的脏字在冒出第一个音节之前狠狠地刹住车被吞回了肚子里——
雷切收起手中的王权徽章,面无表情地看着牢房的栏杆慢慢在自己面前滑开,随即迈出长腿一步跨入这间对于他来说拥挤得不可思议的低层牢房里,甚至没有给牢房里那些用惊愕的目光见鬼似的瞪着他的那些犯人一个余光,他顺手拿起了挂在墙边的通讯器,飞快地在键盘上摁下几个数字。
通讯器的那头的人似乎已经等待着他已久一般,当男人手指离开拨号键盘的第一秒,那边就模模糊糊地响起了回应的声音,牢房里的犯人屁都不敢放一个地看着他们这栋楼的王权者靠在通讯器旁边听了一会儿,然后在对面的声音停下来后,用非常平静的声音淡淡道——
“那,动手吧。”
说完这句话,红发男人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给这些低层犯人的,只有男人肩上随意披着的外套发出扑簌的衣料摩擦音。
“…………动、动什么手?”
房间里的八名犯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但是他们却同样地在自己的同伴眼里看见了疑惑。最后,距离通讯器最近的犯人b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滚下来,手软脚软扑到通讯器旁看了看通话记录,转过头,对他的牢友们宣布:“打、打到二十八层的。”
“二十八层住的是代理管事。”靠里面的犯人c满脸纠结地一把拽过自己的枕头,“王这个时候联系他是要干嘛?”
哪怕只是一个二十五层的新晋小高层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都是完全高不可攀的大人物,更论王权者?所以他们对于雷切的称呼有别于斯巴特这样的高层,在平常的情况下,绝翅馆低层的犯人更倾向于直呼他们的王权者为“王”。
距离牢房门最近的下铺,最先受到惊吓的倒霉蛋犯人a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谁知道,我只知道今晚肯定有哪个家伙要倒——”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以前,他的话被牢房门齐齐开启的刺耳金属声打断了——
这每天几乎都快听到厌烦而无视的声音,在这个夜晚前所未有地惊天动地响起,从未像是这样听过如此整齐地牢房门同时被开启时齐齐发出的声响,今日才知道原来这种声音也可以如同世界上最激昂的交响乐般激动人心——
犯人a张大嘴,越长越大,眼睛惊恐地瞪着监狱里其他的牢友,当发现他们就像是见了鬼似的瞪着门外,犯人a猛地拧头,这才发现原来除了他们这扇牢房的门是被王权者直接用王权徽章强行开启的之外,对面那间牢房的犯人也犹犹豫豫地从大敞开的门里探出了个脑袋……
不,不仅是他们对面的。
还有他们对面的左边那间牢房,右边那件牢房——直到这名犯人听到他们隔壁牢房那个胖子犯人走路赤脚踩在大理石地面时发出的特殊吧唧吧唧的声音!
到处都是不明所以的犯人们讨论时发出的嗡嗡响声,当这些声音越来越大,情绪激动不明所以的犯人哐哐地开始用椅子腿儿桥栏杆的时候,所有人都同时听见一声刺耳的电流音,紧接着,他们的通讯器无一不被强制性地接通,在众人莫名的目光中,通讯器那头终于有人说话了——
斯巴特大叔:“喂?听得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