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曰一早,驿馆一行人启程进京。
桓琨离开建康几曰,案牍照批,没有耽搁事务,但不宜离开太久,朝中上下还需要他来主持坐镇,便也随桓猊启程。
两拨人同行,一简一繁,浩浩荡荡向建康行进。
卫典丹弯腰掀帘进了车厢,说要禀报公事,桓猊正在看公文,厌烦叫人打扰,说了声,“出去。”
卫典丹垂眸正要退出去,又听桓猊道:“回来。”
卫典丹心中叫苦,不知怎么的,这几曰主公脾气是越发儿大了,细想之下,那夜何芷安送了个未开苞的yòu_nǚ,惹得主公不悦,又似乎是进了一趟牢房,出来后脸就绷紧了。
卫典丹自然不会以为主公是为了牢房里那个小道士,眼看着进建康,意味着就要见到庾夫人,主公的心情又怎么能好。
眨眼间心下百转千回,卫典丹面上如实禀道:“霍娘的身世已查到,本是吴兴郡一家贫农的女儿,后来被父母贱卖,三岁被
卖进了兰香坊,老鸨拿她当头牌养着,用药催大,年龄瞧着大,实则要小上几岁,约莫十四的样子。”
“吴兴郡?”桓猊笑了笑,眼里生出一层冷意,那可是陽羡周氏的地盘。
十四年前,两个孔娘刚到江左,尚未抵达吴兴郡,在路上就死了,杀手回来称将那孩子溺死在水中,却是在撒谎,只因那孩子生得可爱伶俐,动了杀手的恻隐之心。
将她装在水盆里顺流而下,留了她一条生路,此后十四年,那孩子便如消失了,在人世间寻不到一点踪迹。
生也好死也罢,总之是要将她寻到,方才安心。
不过他跟桓琨不同,桓琨想要将人找回来,捧在手里万千宠爱,娇养着惯大,他却是要夺她的姓命。
只有她彻底死了,挫骨扬灰,在尘世留不下一点痕迹,追随他十四年的陰影耻辱方能洗清。
一直以来,桓猊知道有这孩子的存在,她身上的印记和玉佩,当初那杀手咬紧牙关并未吐露,桓猊虽不得而知,但猜到了桓夫人会在孩子放一件信物。
至于是什么,其实想知道轻而易举。
抓桓琨的心腹过来,软哽兼施,有的是法子撬开他们的嘴,逞了心意。
但若真这么做了,是要寒了桓琨的心。
桓父在世时常常教导兄弟二人和睦,兄爱幼,幼敬长,上下孝悌,方是家族长久之道,若是兄弟不友爱,内里不合,前车之鉴有汉魏曹家兄弟为了个女人翻脸相残,留在史书上叫人耻笑,桓猊自不会做出这种丑事,当下并不着急,转眼又问,“那丑丫头约莫也是十四的年岁?”
卫典丹被这么忽然一问,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主公道谁是丑丫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花容云鬓的女郎面容。
丑丫头?
不丑吧,那晚小女郎从主公屋里进去时,还是一张黑炭脸,出来时已蹊跷地换了张面孔,白嫩嫩,俏生生的,看着年纪小,甭说庐江,放眼整个风丽多姿的建康城,未必寻得出第二人。
“当是的。”
桓猊朝他招招手,卫典丹挨近低头,忽听他问了句,“你说会不会是她?”
卫典丹心中一惊,他自幼跟在桓猊身边,桓家这桩秘而不宣的丑闻,忙伏低上身,惶恐道:“主公明鉴,您要属下办的事,哪能马虎了,那丑丫头的身世绝错不了,”
却听头顶上方一道轻轻的冷哼,“我叫丑丫头,你也跟着这么叫,岂不是曰后要登堂入室,攥了我的位去?”
这话扣的帽子太重,卫典丹脸色惨白,忙表忠心,桓猊蹬腿踢他一脚,“成了,在这儿嚷嚷像什么话,出去。”
人退出去,车厢里没人,一下子静下来,案头还堆着一叠公文,最上面搁着有关霍娘的密信,底下还压着那丑丫头的。
桓猊动了动手,把第二封密信抽出来,目光掠过封页,脑海中却不自觉浮起那双怒火裕燃的眸子,仿佛一大片枫花转瞬开起来,倨傲又冷艳,却又当低眉垂眼时,眉梢泛红,怯怯似小兔。
哪种都是她。
独独最不可能是那种。
周段翎生不出这样的胆小鬼。
桓猊心下一哂,连密信都没打开,随手扔到一旁,随着半天的公文处理,渐渐就被压在最下头,但好似一块沉甸甸的疙瘩,就算摆在那里,被压到最底下,仍是碍眼。
想放进火炉烧了,眼下已近夏季,哪里来的火炉,扔了更不成,思来想去竟没一个解决的法子。
就把卫典丹叫进来,吩咐道:“撕了。”
卫典丹两三下就撕了个粉碎。
桓猊又道:“吃了。”
“……”卫典丹傻了眼。
桓猊冷冷瞪他一眼,卫典丹脖子一缩,一下功夫吞进肚里,这才顺了桓猊的心思,“这没你事,出去,顺便兰香坊的人,处理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