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早上送饭时候再看,崔世卓已经死了。
崔容听完不置可否,径自走到崔世卓的牢房前,开门进去。
崔世卓跪坐在地、俯身先前趴倒在牢房内的矮几上,那姿势仿佛是写字到一半累了,趴着短暂休息一下。
他手边有倾倒的酒杯,杯中残酒尽数洒在旁边一叠纸上,将纸上字迹洇了不少,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一支毛笔滚落在地,划出的痕迹表明正是从崔世卓手中跌落的。
崔容小心避开残酒,倾身将最上面有字的一张纸慢慢抽出来,匆匆看了一遍那是一张遗书。
遗书的确是崔世卓的笔迹,上面写着,他自觉罪孽深重,丢尽了崔府的脸面,唯有一死以全名节。
拿着遗书,崔容不禁皱起眉头。
他十分了解崔世卓,深知后者绝做不出自绝性命的事。何况先前崔世卓的样子,分明是已经准备招供,以换取活命的机会。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变卦自杀?
这份遗书一定有问题。
崔容立刻下了结论。
他脑中下意识闪过科举舞弊案,那时也有位擅长模仿笔迹的高人,险些用一份假手卷陷害了崔容。
这份遗书,会出自他的手笔吗?
崔容并没有证据,只能将这念头暂且按下。但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令狱丞将崔世卓的尸首放倒在地。
尸首全身僵硬,说明崔世卓已经死了四个时辰以上。如果不是他口鼻溢出的鲜血,他面部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柔和,仿佛真是睡去了一样。
”叫仵作来。”崔容说。
狱丞领命,匆匆忙忙出去寻仵作,牢房内一时间就剩下崔容一人。
他没有耽搁时间,动作麻利地将崔世卓全身搜了一遍,果然从后者贴身衣服内找出一份口供。
这份口供详细说明了崔世卓受二皇子之命前往杭州的经过,的确是崔世卓的语气,只是尚未签字画押。
崔容犹豫片刻,捏住崔世卓右手食指沾了血,在他口供下方印了一个清晰的手印,然后小心地收了起来。
过了片刻,仵作赶到,将尸身查验一番,道崔世卓是中毒而亡。崔容指着酒杯,令其带去查明究竟。
半日后,仵作回报酒杯中残留的毒药非常复杂,他亦不能明辨,只是用残酒喂了一条狗,狗当场就倒地死了,可见毒性十分霸道。
至于酒的来源,有名值前半夜的狱卒供认其禁不住哀求,又贪图崔世卓许下的钱财,把自己的酒分了他一杯。
此外,后半夜当值的两名狱卒承认,换班时他们发现腰牌丢了,因害怕狱丞责罚,所以花了些时间寻找。
等他们找到腰牌回到监牢里,崔世卓已经趴在桌子上。狱卒以为他睡着了,没有多加理会,直到早晨才发现不妥。
崔容相信这次狱卒所言属实,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杀死崔世卓的人手段高明,并且对狱卒换岗的时间十分熟悉。
至于是有内鬼还是有奸细,因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似乎只能靠崔容猜测了。
不过还有一点十分奇怪,行事如此缜密的人,为什么会漏掉崔世卓身上的这份口供?
是疏忽大意,还是有意为之?
崔容在心中反复思量,总觉得这种行事风格似曾相识。
他不禁冒出了冷汗——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一切。
这人就像躲在暗处的棋手,将所有人都视作他棋盘上的子,只是不知他这一局要的是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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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府。
杨时一夜没有入睡,他无视美貌侍妾们那楚楚动人的眼神,独自在书房呆了一夜。
天将将明的时候,杨时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来人正是那名善于伪造笔迹的文弱青年——他的正式身份,是杨时身边的一名谋士。
“先生!”一见那谋士,杨时便有些激动地站起身,压低了声音叫道。
那人不过二十出头,看上去年纪似乎比杨时还小 ,但杨时言语间仿佛对他极为尊重:“先生此行……?”
杨时没把话说完,那青年却懂了,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容:“幸不辱命,殿下且放心吧。”
他相貌虽平平,但这一笑,却仿佛有某种安抚人心的魔力,令杨时放松了不少。
“穆先生做事,素来高瞻远瞩。”杨时寻回了风度,从容坐回椅子上,又对青年比了个“请”的手势:“本应送先生去歇息,奈何我心中记挂,还是先请穆先生受累将经过细细说来。”
穆逢生行了个礼,然后顺势坐于杨进对面,将自己如何用腰牌调虎离山,如何令崔世卓喝下毒酒,如何用一封假遗书将现场伪造成自尽的事一一道来。
杨时听得满心佩服,末了忍不住问:“穆先生,他当真死透了?”
“这是自然。”穆逢生笑道:“‘牵机一沾,断无活路,我是亲自看着他喝下去,安安静静地断了气。笔迹和细节也毫无破绽,就算有些小小的瑕疵,那也是大理寺治下不严,与殿下绝无关系——只要那位崔寺正是聪明人,崔世卓便只能是‘畏罪自杀 ’。”
听了这话,杨时终于确确实实露出笑容:“这一回,只怕老三绝无翻身的可能了。穆先生助我良多,他日若有幸继承大统,我杨时必百倍回报!”
穆逢生露出恰到好处的激动,纳身便拜:“臣此生惟愿辅佐良主,施展一身才学。得遇殿下,已是臣此生之幸了。”
杨时上前将穆逢生扶起,神色间俱是信任无疑,书房里俨然一副君臣际遇的美好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