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慧的感情攻势主要还是朝着章父去的,这到底还是她的一个失算。栗渔村风俗守旧,男主外女主内延续了几百年,哪怕是她这种精干有手腕的女人,潜意识里也逃脱不开男人当家套路。加上在村里时章母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贤妻良母,她自然不会想到离开村子这样短短的时间内章母的世界观被打碎重组后出现了多么大的变化。她从头到尾没有和章母示弱的意思,该怎么样一个态度,顶多软和一些罢了。等到拿下了章父这个一家之主,她就不信章母一个女人还能翻腾出多大的风浪。
原本计划中的晓之以情到这儿,章父被撬动心房,怎么样都该有点表示。不论是抗拒还是动摇,她都有相对的手段来将他说动。见到章父的小动作,罗慧一颗心渐渐提起。但没料到她都已经做好唇枪舌战的准备了,章父却又瞥了章母一眼,闭嘴缩回墙角。
潜移默化的灌输还是有效果的,现在的章父虽然明显已经被罗慧的话说动,却仍旧不敢太过明显违背妻子的意愿出头做决定。看到罗慧黯淡下来的眼神,章泽冷笑一声。他蹲在章母身边,难掩担忧地握住母亲的手。章母从刚才起就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捂住脸靠在桌上,章泽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多少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被章泽握住手心的瞬间,她浑身打了个激灵,终于从这个忽如其来的可怕梦魇中苏醒。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在弟媳与婆婆的阴影下生存,在那个村子里小心翼翼扮演自己贤妻良母的角色,可在淮兴市的这短短一个来月,她才明白到过日子究竟有多么值得快活。和现在一家和睦相比,从前那些时时刻刻担心被刁难被挖苦的生活简直如同炼狱。这么多年,她捱过来了,难道现在又要被打回原形?章泽和章悌还那么小,她真的要让两个孩子也过着像自己一样的人生?
开什么玩笑!
她很失望,简直不想去思考为什么弟妹和婆婆能找到自己一家。在丈夫去村子之前,她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对他耳提面命,跟他一条一条分析出对自家现状保密的好处,可没想到他仍旧这样不堪大用,连这样的小交代都没法给她满意的答复,现在更是被罗慧轻巧的几句军令状就哄骗地不知道东南西北。如果是一年前还在村里的时候,罗慧这一番说辞绝对能把她感动到和章父相差无异,但经过了章泽落水和被砍这两件事,现在的罗慧几乎不用说话站在那里,对章母来说也是充满恶意的一个人。更别提罗慧的演技根本没有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程度,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机,他们费尽心机找到自己一家人,一反常态低声下气地要求和好,目的简直不言而喻。
章母摩挲着儿子粗糙的手,这双手和他精致的脸完全不同,满是辛勤生活留下的刀疤和老茧。从在门外看见笑容满面的弟媳婆婆开始,她心中就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而现在,章泽给了她将这个决定付诸行动的勇气。
章母的眼神头一次如此冷静,她回头看了看和弟弟并排蹲着抽烟的满脸意动的章父,又对上罗慧隐含挑衅的眼神,最后落在那个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的婆婆身上。
“才俊”,她喊着章父的名字,声音柔柔的,和眼神完全两码事,“该怎么决定,我都听你的。”
章父并不知道章母心中的波澜曲折,这句话让他在死胡同中豁然开朗,让他在黑暗与光明的分界线里终于握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真的?”他激动地烟都忘记抽,抬起头时虽然没对上妻子的视线,却也对此不以为然。罗慧和章凌志适时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目光,章父心脏砰砰跳着,小心翼翼地望着头一回这样认真正眼看他的母亲。
“那,那肯定……”章父的声音小小的,却带着说不出的高兴,“我肯定没啥意见啊。一家人住在一起也好照应一下,妈的年纪那么大了……”
他此言一出,罗慧一家的神色骤然就放松了下来,章奶奶更是拍着桌子连连喊了几声好,也不知道是高兴计划顺利还是真的想念儿子,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妈!”章母的眼神瞬间决绝,章泽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章母拍了拍他的头,眼中含着浓浓的歉意,心里的负担却在霎时间消散了,以至于连站起来的姿态都比往常轻松了许多。她和这个男人结婚近二十年,从背着一袋米过门,到现在生育了两个孩子,她头一次那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有多傻。一直以来,竟然把这么个草包当做宝,然而现在她明白了,烂泥永远都糊不上墙,最好的办法就是眼不见为净,不去伺候。
“我知道了,”她眼神那么冷静,嘴角还含着笑容,嘲讽地扫视过欢天喜地的罗慧和章奶奶,最后落在章父身上,在对方以为自己获得了原谅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美梦,“我们离婚吧。”
语调平平的五个字,轻易将屋内兴高采烈的四个人砸的头晕眼花。章母却并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她拉着章泽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姐弟俩的房间。
章泽脚步踉跄,走动间下意识地回头扫过屋内众人呆滞的反应。他脑中猛然灵光一闪,划过了一个恰好能利用眼前局势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能想到他想干嘛吗?
小章脑子不聪明,可以朝笨了想。
所谓给章爸爸的大教训,就是这个了。一农村男人,忽然被妻子休了,他得有多大的打击啊!
、第二十二章
房门关上的瞬间,外头就乱起来了。
首先回神的人是罗慧,她呐呐地望着关闭的房间门,脸刷一下就白了。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她再讨厌章泽一家,也从没有过让章父章母离婚的想法。确切来说,在栗渔村土生土长的罗慧压根没有离婚的概念,这都是城里人没事找事弄出来的幺蛾子,都成了夫妻还能分手,这不开玩笑呢嘛?!
章父握着烟杆蹲门口僵成一尊雕像。他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筒子楼里住的都是皮革厂的职工,大部分是本地人,大伙有时候凑在楼下晒太阳说话的时候,就会聊起三楼几户离了婚的人家。那些人里有女人独居的也有男人被留下的,不是过的孤苦伶仃就是在外花天酒地,其中有个都快六十岁的老头,见天和家里的孩子吵架,有时候还打的震天响,隔着墙壁都能听到孩子骂他对不起前妻的话。他当时还笑呢,听说过休妻再娶,没见过老婆不要男人的,这男人也太可悲了,一点尊严也没有,活着有什么意思。
没想到背后说人,才没过几天,报应就照章原样地落在他自己身上了。
他傻傻地望着章母离开的方向,心忽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紧,仿佛有什么不可捉摸的东西伴随着这股力气离他而去。他这才发现到从母亲和弟弟一家进门开始,自己竟然没有认真去看过妻子的表情,母亲大发雷霆怒骂自己一家的时候,他也只是埋头闷声抽烟,一切的委屈,都推给了本该被他护在怀里的那个女人。
章父抓抓头发,六神无主地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才好。他左右看看,求救地望着这个屋子里最大的女人。章奶奶一开始不明所以,在询问过章凌志离婚的意思过后,倏地瞪大了眼睛:“啥意思?她这是啥意思?”
章泽的小叔章凌志凑在她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话,老太太登时又惊又怒:“这婆娘要造反啦?没羞没臊的,咋啥话都能说出口!?”
罗慧张了张口,想附和两句,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紧闭的房门忽然又被打开,外间心慌意乱的四个人齐刷刷看了过去,都希望出来的会是服软认错的章母。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开门的人是章悌,她哭过一场,眼睛红得像兔子,不顾章泽和章母的阻拦硬是跑了出来。罗慧从她身上看到一线生机,忙不迭凑了上去:“悌啊,你妈进屋以后说啥了?”
章悌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目光血淋淋的,难得手足无措的罗慧却并未发现,而是絮絮叨叨自顾自说着:“她开玩笑的吧……真是气急了………你别愣着不理我啊……”
章悌越过她,径直朝大门走去,想也不想地把门拉开,外头果然还挤着一堆想看热闹的邻居。
“走开。”章悌握着拳头,低哑的声音中饱含杀气,瘦巴巴一个小女孩却愣是吓得门口一堆长舌妇转身就跑。她也没找这群外人的麻烦,而是走到自家灶前,伸手摸上了自家炒菜的铁锅。
“滚出去!!!!!”
一声尖叫平地而起,险些突破房顶。章悌毫无预兆地爆发了,红着眼睛摸到手边的一切东西都朝屋子里砸:调料盒、酱油瓶、锅、锅铲……被这些东西砸到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全无准备的四个人多多少少都中了招。离得最近的罗慧被一罐子盐砸中脑门,盐巴撒进了眼睛里,疼得她顿时涕泗横流,章凌志被酱油瓶砸中膝盖,腿上立刻就青了一块,章父冲上去护住章奶奶躲过飞来的铁锅,章奶奶缩在他身后慌乱地破口大骂。章悌丢完了手头的东西,随手抄起一把剔骨刀冲了进去:“滚!!!滚出去!!!!”
“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章奶奶在章父的保护下扯着嗓子,手指拼命朝着章悌的方向挥舞,“你是要杀你亲爹还是要杀你奶奶?!你要被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我死也要带着你一起死!!!”章悌恨极了这个为老不尊的奶奶。当初在村子里的时候,章宝林带头欺负他们姐弟,这老太太非但不制止,还有意无意地替章宝林遮掩,增加他气焰。现在自己一家人终于脱离火坑,刚刚窥见好日子的端倪,他们就不死心地要来搅合干净!到底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值得他们这样不依不饶?
“杀人啦!”瞥到章悌握在手上那把剔骨刀的寒光,罗慧吓得脚都软了。当初章泽也同样握着一把刀威胁要弄死她,该说果然是姐弟吗?连解决问题的武器都选择地一模一样。她躺在地上,根本没胆量去拖住章悌,捂着膝盖原地蹦跶了半天的章凌志终于回过劲儿来,偷偷摸摸转到章悌身后,出手出其不意地抢下刀,随后死死的箍住章悌的肩膀按到桌上。
见危机解除,罗慧立马来了劲儿,她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奔向婆婆,张开手大义凛然地将章奶奶连带章父一起都拦到身后,同时帮助章奶奶同仇敌忾地教训章悌:“你这个丫头真是被你娘教坏了!谁让你拿刀朝老人耍威风?你不怕天打雷劈?说出去老章家的脸可要被你丢光了……”
“老天要是打雷,第一个就劈死你!第二个劈死她!”章悌被章凌按在桌上动弹不得,后槽牙咬地咯咯响,她恶狠狠的目光始终不离章奶奶和罗慧,一丁一点记住这家人丑恶的嘴脸,这辈子她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忘记这一天!
“嘿你个死丫头!”罗慧瞪大了眼,气的胸口发闷,随手在旁边摸了一把木尺指着章悌,“找打呢吧?”
章悌冷笑一声,“有能耐你把我打死,打不死,我总有一天一五一十的还回去!”
“凌志!”罗慧倒真不敢在章父面前动手,一跺脚委屈地喊着丈夫的名字,“你听她说的什么!大逆不道的!”
章凌志扯住章悌的头发朝后拉了拉,他腿上还疼得很,心中有怨气,手上自然也丝毫不见温柔。章悌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仍旧不肯认输:“呸!臭不要脸,吃软饭还怕老婆,以后章宝林长大跟你一个德行!”
章凌志眼睛瞪得溜圆,另一手高高抬起,眼看就要挥下去,里间的房门却忽然又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