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崽甩甩尾巴,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看着他,“那……有我们俩的份儿吗?”
凌冬至笑了,“见者有份啊。”
小样儿欢呼一声,扑过去和西崽扭成了一团。
小灰缩在凌冬至的手掌下面,也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
转天凌冬至早早就赶到了美术馆,开幕式安排在了九点,他们这些工作组的成员要监督工作人员做最后的准备,做清洁并且帮着工人一起把一早刚运来的盆景搬进各展馆。门厅里已经布置好了一个临时的讲台,陆行正带着两个人把一小盆一小盘的圣诞红在讲台周围摆放出一个合适的图案。
无论什么活动,在开始之前大都会请来位高权重的领导同志讲讲话以示郑重。凌冬至觉得从功能性上讲,这完全是一个多余的步骤。但是有那么多赞助商等着露脸呢,想省掉这一步人家也不能同意。
宾客们陆续进场了,凌冬至冷眼看着,果然有那么几个他怎么看都不顺眼,偏偏还躲不开的主儿。比如省画协那个号称书法大家、每次见了自己都笑得色迷迷的秃头、比如姓涂的两兄弟,比如站在这兄弟俩身边的郑辞……
美术馆的前厅并不大,这么近的距离,这几个人不可能看不见自己。既然已经躲无可躲,凌冬至也就破罐子破摔,很是光棍地站着青年画家的队伍里迎接这几个人或审视或愤怒或灼热的视线,一边冲着扫过来的摄像机挤出微笑的表情,一边用凌妈那个摆摊卖油炸臭豆腐的例子来安慰自己。
首先上台讲话的是美术馆的馆长,然后是德高望重的沈老,最后还有企业家代表讲话。凌冬至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熟面孔,不由大感惊喜。这半天他光看见讨厌的面孔了,这么一对比,庄洲这张脸看起来实在是太顺眼。
庄洲笑微微地点点头,做了个口型问他:你的呢?
凌冬至知道他问的是他的作品,用眼神示意:这边的展馆。
庄洲点点头:一会儿去看。
凌冬至忽然觉得这样的交流方式有点儿幼稚,像两个小孩子似的。不过心里却有点儿高兴,觉得枯燥的开幕仪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回过神来发现轮流讲话的情节已经进展到了企业家代表这一环,上台讲话的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居然是涂盛北。
衣冠禽兽。
凌冬至在心里忿忿地念叨一句。他跟这个人从来没打过照面,他或许都不认得自己,但他却让几个流氓闯进他们学校,砸了他正在上课的画室。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挺大,因为几个流氓一露面就叫唤着找凌冬至,所以差不多全校都知道是凌冬至招来了这场麻烦。学校本来还要给他处分的,幸亏他们系主任出面周旋,凌冬至的一副作品又十分凑巧的在省里拿了个金奖,否则凌冬至的毕业证都有点儿悬了。
凌冬至从那时候起就恨上了姓涂的这一家。他觉得一个老爷们,替自己弟弟出头这不算什么,但是他能不能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出头呢?凌冬至恨的是他的态度,他觉得涂盛北根本就无所谓他的决定是不是会误伤了谁,他在意的只是有人伤了涂家的面子,而不是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这人的品性就像一个土匪。不讲道理,也无视道理,甚至他觉得自己就是道理。而凌冬至则是一个在制度中长大的孩子,他所受的教育让他本能地反感涂家兄弟这种无法无天、目空一切的人。
涂盛北的声音偏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的味道。或许是为了刻意营造出气势,他的语速很慢,每一句话都像经过了再三斟酌。或许这人本来就是这样的习惯,但凌冬至还是觉得他在故作老成。
或许,看不顺眼的人怎么看都不会顺眼吧。
庄洲一走进滨海展馆就看见了挂在展馆正中墙壁上的那副《过年》。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凌冬至的作品,也无暇去琢磨这是谁的作品。因为在看见它的第一眼,庄洲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铺满鞭炮屑的场院、踩着高跷舞动红绸的村民、挨挨挤挤的欢笑的观众,营造出一副喜气洋洋的年节场景。庄洲不由自主地随着画面上的人一起微笑,他甚至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再走近几步就能融进这一群欢快的人群里去。甚至连人群发出的喧闹声、鞭炮在空气中微微有些呛人的味道都无比鲜明。
庄洲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梦境。
满心雀跃,不能自己。
26、才貌双全
庄洲激动的心情在注意到身边还有其他人,并且这个人还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一位时,开始变得不那么愉快了。
身边这人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庄总竟然有闲心来参加这样的活动,难道说……庄氏要破产了?”
庄洲淡淡瞥了他一眼,“破产不破产,不是你说说就能实现的。涂盛北,别把自己当成是伏地魔,你段数没那么高。”
涂盛北呵呵笑了起来,好像庄洲讲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我只是比较好奇庄总的用意罢了。有的人呢,除了长相不错还被人捧得挺高,说什么有才有貌,是比较吸引人。”
“是吗?”庄洲心里微微一跳,面上却丝毫不显,“有才有貌,谁不喜欢呢?”
“也对。”涂盛北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就要找这样的,调理起来才有味儿呢。你说是不是?庄总?”
庄洲倒是有点儿意外涂盛北会这么留意自己身边的动静,连自己对凌冬至的那点儿小心思也能察觉。他们两家在各自的商业领域内占山为王,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庄洲厌恶这人,纯粹是看不上他行事狠辣,不留余地。不过眼下涂盛北摆出这副架势来,难道说涂家瞄上了什么跟庄氏有关的生意?
庄洲淡淡一笑,“庄某是个粗人,看见有才有貌的人,自然欣赏的不得了。不像涂总,自己就生得才貌双全,当然不用羡慕别人了。”他故意把才貌双全几个字咬得极重,果然涂盛北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涂家做的是化工生意,涂盛北刚刚接管涂氏的时候,有一次接待部里的领导,被一个不怀好意的老头子夸赞才貌双全,并隐晦地提出了若干要求,虽然最后没有闹出让涂氏丢脸的丑闻,并且几年之后涂盛北就整垮了这个老头子,但这段轶闻在滨海市的这个小圈子里被人暗中提起的时候,大家还是存了看涂家笑话的心思。只不过涂盛北今非昔比,已经没人敢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件事了。
庄洲不是一个爱戳人痛脚的人,但涂盛北凭着自己的一点儿猜测就想威胁他,也未免太拿自己当盘菜了。
涂盛北收起了先前虚假的客套,冷着脸看着庄洲,“听说庄氏也打算竞标城南那块地皮。这就巧了,我也打算把那块地拍下来呢。咱们两家这么些年都是各自为政,这下总算有点儿交集了。”
庄洲心头恍然,难怪涂盛北今天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原来是下战书来了。
庄洲懒得跟他虚情假意地打嘴仗,丢下一句“拭目以待”便转身离开了滨海展馆。
涂盛北神情平淡,嘴角却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和庄洲年岁相当,都是年纪轻轻就接管了家族掌舵人的职位,免不了时常被人拿出来比较。虽然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儿说他不如庄洲,但庄洲行事稳重、有决断的名声他亦有所耳闻,心中自然会有些忿忿之意。
涂盛北目送他离开,心里重新琢磨起了城南的那块地皮。
庄洲在各场馆之间转着看了看,又回到了滨海市的展馆。在看过了那副《过年》之后,无论再看什么作品,总觉得少了两三分的活气。就好像绢花和鲜花放在一起,外形再相像也没有大自然所赋予的神韵。
庄洲在《过年》这副画前站了许久才想起看看挂在画旁边的作者铭牌,谁知一眼看过去,竟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庄洲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凌冬至有参赛作品,也知道他的作品会挂在这个展馆,但是就这么冷不防地揭开真相,他还是有种被电了一下的感觉。
铭牌上附有一张凌冬至的近照,背景是画室的一角。凌冬至手里还托着颜料盘,侧身对着镜头,脸上微微带着几分意外的表情,像是无意间发现自己正在被人拍照。他身上套着一件围裙似的褂子,沾满颜料,看上去有点儿邋遢。然而这一切丝毫无损他的魅力。
庄洲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凌冬至并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男孩。甚至,外表于他的吸引力而言,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因素。
才华横溢。
才貌双全。
他喜欢的人竟然如此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