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至没理会他的提问,一路提溜着他进了自己的画室。他是个细致的人,无论是画室还是办公室里都备着小药箱,高级的玩意儿没有,碘酒白药创可贴之类的却是常备品。这孩子这副样子给弄到医务室去,不到十分钟校领导就都知道了。校方在校风校纪方面一向抓得严,真要捅出来,几个小崽子只怕都逃不掉一个处分。
“说说吧,”凌冬至示意他抬起胳膊,露出蹭破皮的地方,一边往上抹碘酒一边慢条斯理地拿他找乐子,“这次又是为了啥?庄临,不是我说你。这才刚开学,这么快就手痒痒了?”
庄临揉了揉鼻子,难得的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没啥。”
凌冬至瞥了他一眼。
庄临忙说:“我招,我招。其实吧,就是六班的那个黑头,假期那会儿我请王雅静吃必胜客被他给看见了,他就憋着劲要打我呢……”
凌冬至觉得自己有点儿听懂了,“哦,王雅静是他女朋友?”
“屁!”庄临怒了,“我问王雅静了,是黑头在那儿单相思,王雅静压根就没同意!”
凌冬至顿时头疼,“王雅静是高一几班的?”
“初中部的。”庄临挠挠头,嘿嘿笑了起来,“就是去年元旦晚会上跳傣族舞的那个。”
凌冬至不记得什么傣族舞,不过听他说初中部,又是一阵头疼,这帮小屁孩感情史比他这个当老师的都丰富,还闹三角恋……这让他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打一架就完事了?”凌冬至比较关心这个,“他们以后还会找你麻烦?”
“不会了,”庄临老老实实摇头,“我们说好了,要发扬骑士精神,不论输赢,恩怨一笔勾销。”
凌冬至觉得自己简直要吐血。谁tm告诉他骑士精神是这么个意思?还有这腔调,这措辞,哪里像贵族学校教出来的?明明是黑社会混出来的古惑仔嘛。
窗口扑棱棱一阵响,落下两只灰色羽毛的鸽子。凌冬至很想过去关上窗户,把两个呱噪的小家伙给关到外面去,犹豫了一下又忍住了。
果然小八立刻就开始吐槽,“你看看,我就说他靠不住。这坏蛋上次还想拔了我的毛,把我烤熟了当点心呢。冬至还给他擦药……简直太不义气了。”
凌冬至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庄临扫了一眼窗台上咕咕咕的两只小家伙,也没在意。学校后面就是山,附近最多的就是树,喜鹊麻雀什么的多得不得了。一开始还有些新鲜感,几年读下来早都看腻了。
小九歪着脖子朝画室里张望,一边安慰小八,“你看那个学生脸都紫了,胳膊也破了,啧,已经挺惨的了,小八你就别生气了。”
小八唧唧歪歪地发牢骚,又说:“等他出门我一定趴到他脑袋上去拉一坨。”
凌冬至脸皮抽了抽,手底下一抖,疼得庄临呲的一声叫了出来,“凌老师你轻点儿啊。”
小八在窗台上跳脚,“就要这样!重重的,越重越好!”
凌冬至忍无可忍,站起身走过去关上了窗户,两只鸽子飞了起来,嘀嘀咕咕地飞去了树林的方向。
庄临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关窗。九月的天气还是有些热,关了窗难免会有些闷。
凌冬至收拾了药箱,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下课了,你这会儿回哪儿去?班级还是宿舍?你这学期还住校吗?”
庄临摇摇头,“我哥说这学期不让我住校了。”说着又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说:“凌老师,能不能麻烦你送送我啊,我哥要是看见我这个样儿,肯定又得揍我。”
凌冬至看看他青青紫紫的脸,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保证这学期都不打架了,这事儿我就不告诉你们班主任。至于送你回家……”
庄临立刻露出很狗腿的表情,“我跟黑头他们已经说好了,这场架打完就完事儿了。以后也绝不打了。”
“说话算数?”
庄临挺直后背做宣誓状,“必须算数!”
凌冬至其实不觉得男生,尤其是庄临这个年龄的男生打个架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儿。别看他现在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十来岁的时候也有过非常叛逆的阶段。除了青春期对生活的迷茫,性向的渐渐明朗和自己身上异于常人的特质都成为了压力的来源。那时候他大哥也是急的不得了,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把这个闹腾人的弟弟绑在腰带上看着。反而他老爹不当回事儿,淡定地安慰他老妈,“男孩儿哪有不打架的,他也就现在淘气,再大点儿就好了。”
等他上了大学之后,果然就消停了。度过了成长期最迷惘的阶段,他已经开始学着慢慢接受自己与众不同的人生。自己的例子虽然特殊了一点儿,但是在凌冬至看来,不管是谁,从一个小男生过度到一个心智成熟的男人,期间难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专家早说过:每个人的人生观都是通过自己的经历架构起来的。
谁还能例外呢?
凌冬至拍了拍庄临的脑袋,“走吧,骑士,为师送你回城堡去。”
3、黑糖的零食
凌冬至有一辆二手的福特翼虎越野车,是他大学毕业那会儿买的。当时系里一帮师兄师弟要组团自驾去敦煌写生,凌冬至脑子一热,就拿出存了几年的卖画的钱买了这辆二手车。虽然当时被自己老哥好一通数落,但事实证明对于一个经常要跑到荒郊野外去写生的人来说,有一辆自己的座驾方便得简直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今年暑假凌冬至去了一趟西安,临到开学才赶回来,车子还没来得及送去保养。远远看着,一片亮闪闪的轿车里卧着这么一个满身灰尘泥点的吉普车,真好比花里胡哨的野鸡群里混进了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犬那么不协调。
庄临喃喃说道:“凌老师,你的车……好酷啊。”
凌冬至向来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理解别人话里的意思,听见他这么说立刻流露出一副美滋滋的劲头来,“还行吧。对了,你家住哪儿?”
庄临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老师,我以前就跟你说过。”
“呃,是么?”凌冬至扶着车门想了想,一点儿也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只好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唉,老了,老了,爱忘事儿了。”
庄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心说就他这样儿的还敢说老?!他真的不知道南山中学的十大校草他连着两年都排第一么?虽然没人能说清楚评校草的那帮女生为什么要把他这个老师也算进去,不过有他在第一的宝座上镇着,倒真没人敢说不服。小爷这样又阳光、又帅气、又英俊、又……又那啥的帅哥也只排到第七而已。
两人上了车,凌冬至按照庄临的指点穿过半个滨海市,拐进了毗邻东湖公园的福星苑。这一带都是滨海市顶尖的高档住宅区,凌冬至虽然知道能把孩子送进南山中学的不会是普通人家,但是看到庄家住这里还是暗暗咋舌。
东湖公园凌冬至小时候也来过,就建在莲花山的山脚下,泉水从山里奔涌而出,在山脚下形成了三个大小不一的湖泊,景色十分优美。大概是风水上有一些讲究,招财还是什么的,有钱人选住宅都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空气清新,又没有尾气、噪音的污染,从养生的角度来说对身体也是大有益处。福星苑的位置就在半山腰上,站在庄家的铁门前可以看到大半个东湖公园,临高望远,当真是景色如画。
凌冬至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感叹有钱的好处。
车子停在了铁门外,一个鬓角泛白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举手投足十分的彬彬有礼,见了庄临口称“三少”,倒像是个管家的模样。一只毛色黑白相杂的哈士奇跟在他的脚边,看见庄临就作势要往上扑。
庄临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它,揉了揉它的脑袋,期期艾艾地问那男人,“七伯,我二哥回来了吗?”
七伯摇摇头,“二少让人打过电话了,说加班,要晚点儿回来。”他瞥了一眼庄临脸上的青青紫紫,含蓄地问道:“用不用我请张医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