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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岁月对成年女性总是尤其残忍,平心而论池玫保养得很好了,但美好的东西总是难留,因为长久的归宿是平凡。

邵博闻谢过服务员,示意他不用引路,然后抬头对池玫露了个笑容,朝她那边走了过去。

池玫盯着走近的晚辈,第一眼竟然没敢打招呼,她明知道那张脸是邵博闻,但就是觉得不像,或许是衣装,又或许是别的东西让他显得很不一样。

从前桐城老邵家的养子,是个很懂事也很能忍的孩子,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个派头十足的成功人士了。

池玫抿着嘴角笑了笑,脑子里却仿佛听见了弦崩断的动静,那种难以控制的感觉让她觉得焦虑,她开始有些后悔约这个人见面了,但来都已经来了。

“阿姨,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年轻漂亮,”邵博闻拍了个马屁,钻进卡座在她对面坐下了。

池玫一怔,感觉他世故不少,她抬高右手招来了服务员:“你这孩子,学得油嘴滑舌的,阿姨老了,那是你们年轻人的形容词,看看,喝点什么?”

邵博闻沉得住气,池玫不提常远,他也不主动说,不到一分钟他就点了杯苏打水:“钟叔最近在忙什么?我还以为他会跟您一起来。”

池玫表现得像个温柔的亲戚,将菜单推过去笑道:“忙着打牌,提起他我就生气,别说他了,说说你吧,阿姨对你现在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

“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瞎忙,”邵博闻还真不是谦虚,要是他没从荣京辞职,这会儿还能虚荣两句,现在确实挺穷的,还是不强行摆阔了。

穷人抬眼直视池玫,一副挺高兴的模样:“这么多年都没有您家的消息,忽然接到您的电话,还担心了半天,现在看来大家都挺好的。”

池玫巴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他在问她为什么早不联系晚不联系,偏偏在邵乐成遇到常远之后才联系。这不是她熟悉的邵博闻,面对他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点主动权都没抢到,净听他在打太极。

她勉强的笑了笑,夸他从小就谦虚,两人接着东拉西扯到饭菜上桌,池玫已经把邵乐成婚配与否的话题都用完了,邵博闻越淡定,她就忍不住越焦虑。排骨汤上桌之后她主动给他盛了一碗,眉眼弯弯的道:“博闻,你也到了年纪,有家了吗?”

邵博闻眼皮一动,谢着接过了碗:“还没。”

池玫心里特别失望,脸上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阿姨叫人给你留意。”

“谢谢阿姨,”邵博闻头也没抬的喝起了汤:“我有中意的人。”

池玫看不见邵博闻的表情,但揣测驱使她觉得他在冷笑,她提的“姑娘”他偏偏说“人”,那是哪个人?她心里一阵邪火,声音绷得发紧:“……是阿姨认识的人吗?”

邵博闻顾左右而言他:“这汤不错,您尝尝。”

池玫刚要催促,好死不死他手机又响了,邵博闻说了声抱歉,离开座位去了前厅,过了将近十分钟才回来。

池玫被晾了半天,耐心逐渐告罄,焦虑让她无法冷静,她终于意识到她上来就该开门见山,因为她曾经用来糊弄邵博闻的伎俩,他已经学得比她还好了。

邵博闻回到座位上,一抬头就愣了。

池玫取下捂着眼睛的湿巾,眼眶通红,迅速又积满了泪水,说着就淌下了两行:“你喜欢常远,对不对?”

邵博闻就是为此而来,他把自己这边没拆开的湿巾递给了她,他说:“对。”

池玫闭上眼睛,崩溃的哀求道:“可是你答应过我,他病没好之前,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

邵博闻神色一震,无法置信地结巴起来:“什、什么叫‘好、好之前’?”

“他总是在手机上点来点去”、“他的笔记本堆得比蓝图还高”、“他不喜欢交新朋友”……这些念头像陀螺一样在他脑子里打转,让他只想拔腿就回工地里去。

如果常远一直都没好,那么他要活成如今的现状,背地里需要多少勇气和努力?

“我后悔了,”邵博闻心如刀绞:“事实上我当年一答应你,立刻就后悔了。”

“你后悔也没用!”池玫忽然激动起来:“要不是他去工地找你被砸到了头,他或许根本就不会病成那样。当年他只肯让你照顾,结果你也没有照顾好他,你竟然还把他弄丢了!”

“邵博闻,我曾经也很相信你,是你辜负了我,小远恢复成如今这样不容易,你别来打扰他了,我求求你了。”

“你求我也没用。”

那时的邵博闻肯定会愧疚得抬不起头,可他已经尝过了十年大海捞针的滋味,再说“要不是”这种言论已经吓不倒他了。

“我不是在推卸责任,我有责任,我也准备负责,但他去工地找我之前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你为什么不能更在意他生病的原因呢?”

邵博闻残忍地说:“医生说了他病情恶化是因为压力大,可是阿姨,他的压力源一直都是你。”

“小远的哥哥溺水失踪了,你怕失去他,就把他用绳子拴着养,生理上他确实比我们这些父母不管的野孩子安全,可心理上呢,他压抑本性十几年。”

“你希望他待在家里,他就不出去玩;你希望他好好学习,他就搬一堆奖回家,他也想出去玩,想长大了就好了,换了邵乐成分分钟叛逆给你看,你儿子懂事心疼你,可你看不见他的希望。”

“但是我看得见,因为我一直都在看他。”

第26章 番外一 邵博闻

桐城年纪相当的一帮孩子里,邵博闻不是最惨的,常远也不是最幸福的,他们只是恰到好处的,拥有对方最羡慕的东西。

观望一开始只是出于年少时的嫉妒,那时邵博闻还无法自成依靠,没有血缘的薄弱亲情让他总是在梦里像高空坠落一样惊醒,孤独的他总忍不住偷窥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孩子,他也会庸人自扰,害怕有一天无家可归。

他痛恨这种软弱,却也没办法一夕成熟,心路是世上没有的路,所以也最难走。

而隔壁这个小他两岁的男孩却正是他的反面,他出生在冬至,这个好节气带来了好运气,他长得可爱、家庭也美满。一日三餐蛋奶加肉、他妈从来不对他大呼小叫、也从来不需要拖欠学费,他的新衣服、新玩具甚至零花钱都让邵博闻十分眼红。

就像磁铁异极相吸,邵博闻无法控制自己投向他的目光,严格来说,在他察觉应该控制的时候,有些事态就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知道得越多,他就越不记得自己的初衷了。

他记得的是这个少年每到月初就要咳成狗、夏天痴迷于小布丁、冬天时手凉如冰。声音不错上音乐课却全是假唱,只动嘴皮子不出声,看着四体不勤,翻墙却又是一把好手。第一回两人在晚饭间翻墙逃出学校,蹲在路边吃烧烤,辣得满头大汗,邵博闻稍微有一点内疚自己是不是带坏了好学生,这小子上房揭瓦简直是自学成才,那手脚利落得令惯犯都咂舌。

常远第一次翻院墙,虽然有些做贼心虚,却有种“出狱”似的兴奋,传说中不卫生的路边烧烤也吃得十分开心,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沾着辣椒油,还一本正经地说这都怪他自己腿太长,随便那么一撩就过了墙顶。

当然这只是王婆卖瓜,邵博闻那会儿高他一截食指,踢起腿来也触不到墙顶,不过这冷笑话来得猝不及防,他没绷住直接把炒粉喷了常远一脸。

受害者拧着眉毛表情奇怪的看着他,邵博闻被他看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自己大概还得管挖管埋,他哈哈哈的一通乱抹,顺道给常远揩去了辣油,顺便往下瞥了一眼,承认他的腿……确实也不短。

他对常远的感情复杂,不是一句简单的喜欢拧得清的,这个人陪了他太久,久到他的性格的成型都与这个人息息相关。他看着这人从男孩抽条成为一个少年,心里关于命运不公的愤怒才逐渐淡去,世上确实有极致的不公,但他不该算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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