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信叹了一口气,“你何苦呢?臣不值得公主这样啊”!
“可我喜欢你啊,傅信。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
傅信很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其实公主不是喜欢我。人若一直吃苦,苦亦是甘,一偶尝得了甜,再吃苦,便苦不堪言。公主喜欢的,只是这甘甜的滋味罢了”。
文簌当即就发了疯似的,冲傅信吼道“什么甘与苦,苦与甘,你若是不喜欢我,当初为何又要写那样的诗给我?为何又要让我以为你喜欢我啊”?
隔着小窗,傅信看着满脸是泪的文簌,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沉痛开口,“我的确喜欢过你,但你不是高阳,我也不是辩机,即便我是辩机,我也”。语及此处,他也有些泪眼模糊,顿了顿才说,“我也不忍你是高阳”。
文簌背对着她,没有说话,哭声却渐渐大了起来。傅信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首词,然后心痛的说“既已无人再疼你,那你自己就要多疼自己。我们,永别吧”!
他走了,他的脚步声渐渐小了下去,渐渐地再也听不见。文簌越过院墙,来到傅信方才在的地方,只见地上写着“百花洲,灞桥柳。相却千里云亭山,四月十四望天楼。回首渐惊觉,十年黄金榜,原来百事愁。长恨此生无所有,忍顾白雪白头。只是少年事,旧尘梦,不是一言一词一休。何时相忆忘相逢,只留魂魄在青州”。字迹一如当年他写给她的那句诗一样,只是从此以后,他便彻底成为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曾经是多么可笑,夜夜吹冷风,喝凉水,甚至还倒掉了所有的药,只为说服文诵,让她见他一面,只是不知等到终于再见,却是永别。如此相见,不如不见!
傅信走后,她终于开始认真的调理自己的子,病症也开始减弱。她把自己关了起来,决意不再去听外界的任何事。她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好好的活下去,无关傅信,无关赵元九,无关陈淑妃,好好的只为她自己活下去,直到文诵带来傅信的死讯。
文诵说傅信进京私入显王府的事被人抖了出去,本来照他与文诵的关系,也不算什么大罪过。可是恰好此时皇帝巡视边塞,傅信不等皇帝归京,便又返回青州,随便给他扣什么结党营私的罪名,也不算什么了。皇帝回京以后知晓此事,一旨下令,将傅信丢入大牢。
傅信死了。看守监狱的狱卒将他灌醉,把醉的不省人事的他丢到雪地里,冲他大喊,“皇上说了,只要你能走回去,便放你自由”。
街上打更的更夫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一边说着又愤愤不平,“一个烂醉如泥的人怎么可能自己走回去呢?这明显就是不让人活”。
傅信蜷在雪地里,上只着一件单衣,单衣不久就被地上的雪给浸湿。他那时候就像已经死了,其实只是醉了,可他动不了,他已经被冻得没有了知觉。文簌听的魔怔了,只想着那时的傅信,脑中可曾想着她的模样,临死之际,他可还记着他呢?
第二天,人们在雪地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仵作说,他冻死在丑时。
文簌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原来人生,真的就只是梦一场。在这场荒诞的大戏中,你不得不咽泪装欢,你不得不忍痛割,你不得不强颜欢笑,不得不撒谎,不得不骗人,不得不明明心很痛,却告诉别人你很好,不得不明知一切都是谋,却还骗自己说只是运气不好。甚至有一天你死在大戏中,也不会有人觉得该或不该。人死如灯灭,一去不回头。十年百年过后,又有谁还会记得这天地间曾有这么一个人呢?唯有那你曾用鲜血浇灌的花,他会傲慢地开完一辈子,然后青史留名,踩着他脚下的森森白骨,说不出谁是为他付出过生命的,谁又是被他无舍弃了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代江山白骨垒。傅信,你就是被舍弃的那一个吧!
如果她没有病重,他就不会来显王府,如果不来显王府,就不会惹怒皇帝,不惹怒皇帝,就不会搭上命。可反过来呢?什么第一宠臣,什么给他殊荣,最后他还不是死了。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得傅信是上天怜朕”的人杀的。这才几年时间了啊,傅信就这样被抛弃了,她,可不也是吗!
她冷笑着说,“揭发他的人,是赵元玖吧”!
文诵没有说话,只是文簌心中早有了答案,除了赵元玖不会有人那么想要傅信死,不会在傅信对他们再也没有威胁的况下赶尽杀绝,他在报复他,也是在报复她。
过了好一会儿,文诵才劝慰道“既已失去,便放下吧!好好活着莫让他伤心”。
文簌冷冷一笑,“不曾得到,何谈失去”?她一直,都不曾得到的,不是吗?
不久后,她就搬离了显王府。正淳二十七年冬,大年三十晚上,长乐公主赫连文簌在定国公府悬梁自尽,大年初一,府中下人才在房间发现她的尸体。桌上留有一张纸,上写“”此恨难绝”。
文簌的贴婢女在皇帝面前将她与赵元玖之间的矛盾,争执,以及赵元玖打她和那他所说的话一一呈报上去,皇帝听闻后勃然大怒,下令定国公府满门抄斩,经朝臣相劝,只处死赵元玖一人,收回定国公之爵位,其人贬为庶民,子孙世代不得再为官。
文簌的灵柩出殡了。皇上亲自给她送灵,以示抬,灵柩被葬入皇家陵园。在灵柩入土后,皇帝摒退众人,只留下了一个贴老太监。
皇帝颤抖着躯,看着陵墓,苍弱的问,“你说,他会怨朕吗”?
老太监答“除去安国公这样的大患,为皇上分忧,公主应当是会理解的”。
皇帝很久没说话,半晌才道,“朕会立文诵为储的”。像是在接老太监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对文簌说。
一阵寒风吹过,惊起寒鸦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