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上,黎雨正在做一个梦。
梦到六七岁的时候,她在院子里荡秋千。秋千是黎轩亲手做的,挂在大树上,正对他的书房。她荡到最高处的时候,离他书房窗户的距离也是最近的时候。他放下书走过来,打开窗户,夸她勇敢。
当然啦,她觉得很得意,咯咯笑起来,吵得沉蓉从花丛后面探出头来,停下她修剪花枝的活计,说她笑得也像个小怪物。
真是个小怪物。妈妈总这么说,用带着湿意的手指捏她的鼻子,嫌她上树下水,天不怕地不怕,磕得浑身青紫流血也不哭。
爸爸从来不骂她,也不像妈妈那样总说这个危险那个不能做,他会在她受伤的时候耐心帮她包扎,告诉她这样做很危险,下次要记住。她搂住黎轩的脖子,他的脸总刮得很光滑,不像其他人的爸爸那样有扎人的胡子,她喜欢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她说最喜欢爸爸了。
爸爸却不说喜欢她,其实也很少亲近她,只有她受伤的时候,才愿意把她搂在怀里。
她实在太爱爸爸了,可她总觉得他离她很远。她溜进他常呆的书房,怀疑里面有比她更讨人喜欢的东西,不然爸爸回到家为什么总是喜欢呆在这里,却不陪着她?
书房里叁面书架靠墙,她踩着椅子,准确地找到了爸爸常看的那一本。荡秋千时她已经观察了许久,绝不会认错。
不要打开它——
黎雨竭尽全力地喊她,喉咙疼地像在被刀割,低头一看,前襟已经被血染红了。
小小的黎雨转头看了一眼书房,又转了回去,翻开了那本书。
黎烟的脸填满了世界的裂缝。
她呆呆跪下去,胸口忽然钻出来一根树枝,她再次低头,绿叶中缓缓开了一朵红色的花。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花,妈妈一定会喜欢的,她这么想着,用力把花摘下来。但她没想到会这么痛,花枝上的刺穿透她的手掌,扎得她千疮百孔。她哭起来,知道爸爸不会再给她包扎了。
她彻底疼醒了。
医疗设备在房间里发出节奏平稳的声音,她的鼻腔手臂胸口都被插满了管子,身上各处贴着电极片,手指上夹着传感器,每呼吸一下都疼。
盯着天花板的灯看了不到一分钟,进来了一批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给她做各项检查。
黎雨闭上眼睛,知道自己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