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点零五分,邹昊从学校后门的网吧出来。
班主任一般第叁节晚自习会去班里查人,邹昊为了避他又跑去朱校长那告黑状以至于惊动他爸, 草草结束了正酣战的游戏,掐着点往学校跑。
门帘一掀,又是细密的雨。
别小瞧这种毛毛雨,最能让掉以轻心的人不知不觉地浑身湿透。
他找网吧老板借了把伞,老板瞧他是熟客,特意给拿了把八成新的伞,不忘嘱咐明天来时记得带。
邹昊跟人笑侃几句,撑开伞出了门。
他轻车熟路直走再拐弯,学校那面窄得只够一次过一人的铁皮后门很快入目。
但邹昊停下了脚,他看见比后门距离他更近的路灯下,穿一身黑色运动服撑着伞的人。
伞挡了光,侧脸都看不清,但他就知道那人是余暗。
这条路不临街,学校后门就是道路尽头。一条死胡同,能路过这儿的人本身就少,再赶巧碰上雨天,这儿真跟死了一样。
这个黑沉的雨夜小巷正逼他回忆六年前的那个雨天,他差点被余暗打死的那天。
那回他住了大半个月的院才捡回一条命,他爸恨得就快给景春翻过天来,没想到还是查不到余暗在哪。也是,他妈死了,房子卖了,哪还会有人留意成了孤儿的小孩该怎么办。人都挺忙的,也没那么多满溢的好心,闲聊别人八卦可以,真替别人操心养孩子,不怕以后粘上事儿的?这种人好像也就在新闻联播里见过。
无奈,邹昊和他爹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其实邹昊和余暗是小学同学,打架发生在他俩之间特正常,只不过那次双方的处境互换了,挨打的从余暗变成了邹昊。
要说他俩能结梁子的原因也挺老套陈旧的,邹昊看不起孤僻贫穷的余暗,余暗也不像别的同学一样爱巴着他,于是小小年纪的邹昊就知道仗着自己人缘好,家里有钱,学校老师对他都客气,他能拉动成群结队的人去欺负他看不惯的人,也就是余暗。
余暗打架的本事正是从那时候一场一场实战里练出来的,到最后愈发厉害,虽然没招没式,但最会找准人体脆弱或者疼痛感强烈的地方下手,特毒。
越是这样,邹昊欺负他就越来劲,后来小学就毕业了,一个月不见他很快把余暗这号人忘得没影,但余暗没有。
邹昊没想到暑期能在文化中心碰见他,好巧不巧那天邹昊没让家里人接送,也没和同学一起,落单回家的路上就被等着的余暗堵了个正着。
那天是什么样的疼痛酷刑邹昊不愿意再想,他长那么大那是第一次挨打,他之前欺负余暗的时候都用不着自己上手,等人给他打趴下了,他就上去补两脚,所以这还是他唯一一次挨打。
在邹昊心里,早八百年就当余暗死了,不然怨恨难平。谁知道无意转个学,真就碰上了。
但在现在……邹昊看着余暗,他还没想好如何报复,余暗已经先等着他了,这种感觉真不太好。就像你处心积虑想整死一个人,谁知道这人先带着棒子朝你走过来,你反击都措手不及,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全没了意义。
邹昊觉得掉头走太丢面,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打算默不作声地从余暗身边走过去,但他也知道余暗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就这么走?”
邹昊转头,这回看清了黑伞下余暗阴鸷的眼。
“什么事?”他问。
挨打的记忆太深刻,心也会发抖。邹昊捏紧了伞柄。
余暗从路灯台阶上走了下来,站到邹昊面前。
余暗比邹昊高出一头,压人的气势是普通高中男生身上没有的。邹昊知道这不是身高带给余暗的,反而是他本身就带着一股劲,莫名能震慑人,当初邹昊看不惯他的也就在这。
余暗忽然抬右手,邹昊猛地往后退一步。
他抬眼看邹昊一眼,不紧不慢地低头擦掉左手腕上飘来的雨珠子,然后告诉邹昊,“离桑絮远一点。”
邹昊还以为他是要干什么,那瞬间腾起的警戒防守现在都有点尴尬,他用不屑轻笑掩盖,“不就是个女……”
他话没说完,余暗修长的右手五指已经拢在他脸骨上。
力气很大,捏得邹昊两侧的颧骨瞬间疼得没了知觉你。他伸出两手一起去掰余暗手腕,余暗纹丝未动。
邹昊也没手去撑伞了,他借来的伞仰头朝上倒向地面,里面的雨水开始蓄积。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招惹她。”
余暗的掌心完全遮挡了邹昊的视线,他只能听见余暗漠然的言语。
邹昊不说话,雨丝渐渐淋湿他的外套,雨水钻进他的脖子里,蜿蜒在他身上,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
“余暗,你怕了是不是。但是没用,我告诉你,你管不住的,我现在就在她班里,除非你日日夜夜地盯着我,不然我总有机会让你后悔,让你给我跪下。”湿透的衣服泣在他身上,粘腻湿冷的感觉加深邹昊对余暗的恨意以及内心的屈辱,这可以暂时压制他对余暗的恐惧。
但他说话时一直看着地面,没敢看余暗的眼睛。
余暗却松开手。
邹昊还站在原地。
他静静看着邹昊,看雨在他眼前一点一点打湿邹昊的脸,邹昊变得像只落水狗,但他仍是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