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绵在走廊上碰见靠着柱子玩手机的philip,那时她的心绪离平静的距离还差上一寸。
那男孩抬头瞧见她走过来,缓缓站直身,伸了个懒腰,显然是特意在等她。
他没有问唐绵去了哪儿。
两人保持着零交流,只是像出去时那样,成双回到了包间。
李谢安明跟刘女士正在聊天,看到这对回来的“金童玉女”,相视一笑,李眼中的满意不言而喻。
“都带绵绵去哪儿了?”李谢安明问自家孙儿。
philip坐在李谢安明的沙发扶手上,随手拿了个苹果抛着:“这里除了高尔夫球场就是划船。不过,我刚才遇到姑父了。”
提到黎靖炜,李谢安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但还是顺势问了句:“你姑父也在这里?”
“对啊,跟几位银监会的高层打球。我本来还叫姑父陪咱们一块吃饭,他后来有事走了。”
李谢安明换了个话题:“你带绵绵去了球场?”
“没有,我们就逛了边上那个湖。”
说着,男孩看向唐绵。
唐绵非常知趣地在旁边补充道:“后来我们在湖边的餐厅吃了饭,那儿的芒果千层很是美味,味道好似铜锣湾一家老字号。”
philip立刻附和:“银芭湖边餐厅的甜品师是姑父刚从香港弄过来的。我让他帮我把人弄到纽约他不肯,结果在这里看到。”
李董显然不想接有关黎靖炜的话题,她注意到唐绵手背上的红痕,岔开了话题:“手怎么受伤了?”
唐绵皮肤极嫩,稍微使劲点儿捏,手腕就会发红,她刚刚就看到手上的痕迹并编好理由。
“不碍事……”唐绵淡淡莞尔,给了一个让李谢安明以及在场各位都会高兴的答案:“同philip在湖边消食时,手不小心划到芦苇。”
事实上,应该是撞到了黎靖炜的皮带,在他扶自己的时候。
果然,李谢安明的眉头松懈,作不悦状责备了孙子两句。
坐在一旁的江夫人紧跟着唱红脸:“年轻人出去玩,受点轻伤在所难免,总不能像咱们干坐着聊天。”
众人笑笑,将这一页翻过去。
……
五点不到,尽管梁总再叁挽留,可万宝在银芭订的晚席仍旧没有派上用场,因为李谢安明貌似回香港还有急事处理。
唐绵一行人在度假村门口,目送李谢安明带着孙儿以及秘书助理上了那辆奔驰商务车,然后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
随之消失的,还有唐绵挂在脸上的笑容弧度。
……
“绵绵,我们一起吧,让司机先送你。”梁总和唐绵见面不多,但次次都很客气。
唐绵正想拒绝,刘女士已经开口:“你不要管!她开了车的。”
“……”梁总还想说些什么,又被刘女士打断:“我坐她的车,有些事正想跟她两个摆一哈。”
梁总神色微微一变,像是立马懂了些什么,连忙说:“好的、好的,你们好生说、好生说。”
唐绵见状,把头朝向另外一边,撇了撇嘴。
母女俩上车,唐绵开的车。
中控显示屏没打开,也没有氛围灯,车内气压,低得已经是不能再低。
好像每一次呼吸,都可以让空气更加紧绷。
二人一路无言,刘女士完全没有下午的谈笑风生,以及那份“怡然自若”。
唐绵能够感觉到对方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应该不是太满意。
到了万宝大厦门口,唐绵将车缓缓停靠在路边的绿化带旁。
停顿片刻,她开腔时喉咙显得有些干燥,音量也很低:“你有啥子就直说。”
这种语气不像是女儿对母亲的那一种,倒是有种两方对垒,她这边要先发制人。
一时之间,前两日两母女的和谐氛围,像是假象。
刘女士清清喉咙,也像是准备许久:“我晓得你心头在怨我,但我也莫得法。我那个电脑是工作电脑,我晓不得你来搞啥子搞……”
唐绵不傻,刘女士话里话外的工作电脑再加上银芭门口梁总的表情,摆明了是在告诉唐绵,知道这事的人不止一人。
“……”
“你跟我说实话——你把东西拿到,搞啥子去了?”刘女士转头问她,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的光有一点反射在其脸上,显得其在并不亮的车厢里,气色不是那么差,但也有点奇怪。
“……”唐绵没有转头看自己的母亲,反倒盯着方向盘上的车标。
似乎只是发愣,看不出什么表情,自然也没有说话。
“不开腔是不是?要我帮你说哇?”
“不用!”唐绵回答得很快,也很干脆:“做都已经做了,你现在来问这些,有啥子用呢?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嘛!”
语气更是有点陡。
“诶,是你在惹事情哈你要搞清楚,你还来对我发脾气?”刘女士被唐绵的态度激怒,从椅背上坐直,声音也升了两度:“唐绵,我现在是在跟你好生说话!你注意一哈你的语气,不要得寸进尺!”
“那你又是咋个对我的呢?……你喊我理解赵公子那件事,我理解了,也配合了。其实,我很清楚你的想法。站在我的角度,我能做的我都愿意帮你做。但是,我也跟你讲了好多次了,我不喜欢这种方式……你又非要逼到我来,这个philip又是啷个回事嘛?你这卖女儿的脸翻得比翻书还快喃?”
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唐绵便侧身往中控台想摸支烟,找到烟,却没找到打火机。
摸摸荷包,只有那仿佛还是润润的手帕。
烟瘾更是上来了。
她越过刘女士,在副驾驶前的手套箱里,拿了个打火机。
“唐绵,我警告你哈!你再用这种语气给我说话……”
刘女士瞟了眼手忙脚乱明显心态不稳的唐绵,又将视线移回震动不停的手机,边回消息边说道。
语气和唐绵的激动比起来,很是平静。
“你不用着警告我!直接联系你们公司法务报警,该咋子就咋子!好不好?我无所谓!我有本事做,我就想到了后果!”
唐绵降下车窗,瞬间不自控地打了个寒颤,将烟圈吐出去。
“你是在威胁我吗?”刘女士终于转头看向她,身体也往驾驶室这边倾了些,语气在车厢内显得冰冷。
“……”唐绵抖抖烟灰,将头扭向一边,不说话。
过了怕是有一分钟吧,她听见“沙沙”声,刘女士也抽了支烟出来点上,然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你那个脑壳,不要被别个卖了还帮别个数钱哦?”
“……”
唐绵不想再提这件事,随便扯谎道:“我明天要去苏州,你不是要……”
她的语气已经变淡,不想要激化这场不必要的争吵,更有结束的打算。
但是刘女士没有这个打算,唐绵听到她小声咳嗽了两下,让车厢内原本就不淡的烟味,变得更浓了些。
在天窗开启的低低机械声中,刘女士继续说道:“你从小一直让人省心,我也没咋个管过你,你是啥子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
香烟像是迷雾了眼睛,唐绵低头吸了吸鼻子,她受不了自己的母亲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你记到,我是你妈!我承认,我有私心——但,你自己也冷静想一哈——我是不是在害你?”
唐绵抽了张纸捂住冰凉的鼻尖,扭头将车窗升起。
已经燃尽的香烟,被她按灭在头两天才装的车载烟灰缸。
她没再接话,车厢又恢复沉默。
刘女士看着她每一个举动,语气淡淡道:“事情过了就算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没得人敢把你咋子。但是,现在就我们两娘母——这件事情,你的所作所为,莫得脑壳,不冷静,不像是我的女儿,咋个看都是有问题的哈!你要么,自己纠正扭过来,不然,等到我到时候查出来,就不像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她停顿了一秒,没有等唐绵回答,将手机放回提包,下了车。
唐绵转头望过去,刘女士的背影消失在写字楼的另外一端。
天还是有些亮,远远的,黑色西装袖下的指尖中忽显忽闪的光线,很像是那种照得人皮肤发烫的灯。
她的心揪着又放下的同时,眼眶,也莫名发红。
一路上,唐绵都心事重重。
她向来独立,跟刘女士的关系,从来没有过普通母女间的那种亲昵,印象里,更加没有刚刚那种对抗。
这件事,怎么说,怎么看,都是她唐绵的错。
所以面对母亲,她根本没有底气。
但是,她就是做不到在刘女士面前服软。
准确的说,应该是,因为她内心满满的恐惧感,让她不敢在刘女士面前漏气。
说实话,对刘女士,她是非常愧疚的。
因为如果出了事情,她明白,电脑的主人,一样也脱不了干系。
唐绵原本也想好好说,但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好好说?
面对刘女士对自己的质疑,她难道能够实话实说——说拷贝资料,是为了黎靖炜吗?
是为了刘女士现在“亲密合作伙伴”的对头吗?
是为了一个丧偶还有个孩子,并且比自己大了近十岁的男人吗?
她不能,也不敢。
唐绵觉得,如果这样说,以刘女士的性格,可能会将她送到精神病院。
刚刚那几句非常冲的话,有赌气成分在,也有她的心里话。
她恨不得自己马上得到处罚,而不在这么的提心吊胆。
但是这种想法,只在她的脑海持续了几秒。
她很胆小,还是害怕的。
想到这里,刘女士最后的表态与警告也重新浮现脑海,唐绵深深呼出一口气,想要排出心中的一切消极情绪。
一天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唐绵胃里空落落的,心里又憋了事,总之就是非常不舒服。
回到翡翠城把车停进车库,刚刚走出小区,想到附近馆子随便吃点东西当晚饭,她就接到詹阿姨的电话。
那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其实就比唐绵大十多岁,加上保养得宜,两人站在一起,完全可以算是一辈人。
对方来电称唐爸爸去南门一个水库钓鱼,和别人产生口角,发生肢体摩擦,对方一个不小心将其推到水库,偏偏唐爸爸是个不会游泳的人,再加上这么冷的天,人被救上来时已然没知觉,现在正被送到市医院抢救。
事发突然,唐绵脑子一片空白,心头一下就揪紧,看着迎面而来的出租,招手就上车。
一路上都没堵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她飞奔到急诊楼大厅,准备到护士台询问,还没到就瞅见詹阿姨拿着手机朝自己挥手。
“哎,没什么大事,被人拖上来的时候,撞到岸边的铁板,倒是把骨头弄到了,医生检查了,在骨伤科躺着呢。”
唐绵和詹阿姨一前一后往病房走去。
一进门,就看见唐爸爸拿着手机在斗地主,除了腿缠着绷带,没点儿病人样,唐绵才终是松了口气。
“绵绵过来啦!”唐爸爸笑得慈祥。
“我都说没啥子事,让你不要给娃娃打电话,绵绵又要工作又要上学的。”
转头又对詹阿姨语气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但这份不高兴中似乎又夹杂着些许赞许。
“我不是想着绵绵有好几天没回家吃饭了得嘛,我们也好久没见到她了~而且圆圆去香港比赛没在蓉城,不能你病了身边没小辈吧?”
詹阿姨有些委屈,她把限量版的香奈儿包包放在沙发上,又把护工刚刚带上来的外卖打开。
圆圆就是唐源,也就是唐绵那小十多岁的同父异母弟弟。
唐爸爸没再说什么,像是很吃詹阿姨那一套。
他把手机放一边,拉着唐绵的手直说“这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大一圈”,又说“怎么脸色看到这么撇呢?你平时注意休息啊!不要动不动就熬夜,平常白天抓紧点儿嘛,哪儿有那么多事?书能读就读,班能上就上。你有出息我当然高兴,但我的女儿,不需要把赚钱当作生存目的,开心快乐才是第一位!”
“要我说啊,进体制内,踏踏实实上个班,比啥子都强!我听你齐叔叔说,今年省高院招人,你要不……”
唐爸爸还想说些什么,詹阿姨出口打断:“先吃饭,边吃边说。”
fù_nǚ二人见面其实不算多,几乎每次见面,唐爸爸都是这些话。
但这重复、简短的关心话语总能把唐绵说得眼圈红红。
唐绵心里总像是有东西堵着,尽管有些饿,但还是没什么胃口,陪爸爸和詹阿姨在医院简单吃了两口,以不想打扰爸爸休息为借口,就先回家了。
离开病房没几步,她刚准备去坐电梯,但连日来没休息好,今天和刘女士谈那么久,又和黎靖炜在湖边讲到哭,再加上爸爸的事情,神经的那根弦已经算是绷不住。
突然间,她眼前一抹黑,两条腿像失去了知觉,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到旁边的墙壁,晕眩感跟疼痛感让她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不远处楼梯通道口。
黎靖炜静默地看着那道坐在过道上的背影,良久,对已经在自己身旁站了会的人道:“不过去看看?”
“这是骨伤科,我一个神经外科的,无用武之地。”
杜方君两手放在白大褂口袋里,把头挨近黎靖炜,试图从他的视线角度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瞧了这么久,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去看看吧,额头……还有,手。”黎靖炜丢下这句话,转身上楼。
杜方君瞥了眼蜷坐在地上的纤影,又抬头看向已经没人的楼道,嘴里嘀咕:“莫名其妙……”
等疼痛缓过去,唐绵刚想扶着墙壁站起来,面前却多了一只干净的男人手。
她抬头,看到一个叁十几岁的男医生,视线瞥向他的医生胸牌,上面有他的信息——杜方君,主任医师,神经外科。
“起来吧,你额角肿的厉害,我带你去看看。”
见唐绵犹豫,他半开玩笑地说:“赶紧呀,要不然脑震荡,你真得挂我的门诊了。”
唐绵借着他的力站起来,低声道了谢。
杜方君摆摆手,直接在骨伤科借了个房间,给唐绵仔仔细细做了检查。
手检查了几遍都没看出有什么,再确定额头无大碍后,关掉笔灯放回口袋:“没大问题,配点药回去涂几天。平时多注意休息,保证睡眠。”
“谢谢杜医生。”
唐绵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现在的医生都这么好心了吗?
她打算先去挂号,杜方君却叫住她:“不用那么麻烦,跟我来吧。”
他领着唐绵去了住院部的药房,他和那几个药剂师寒暄几句,便把装了药的袋子塞她手里:“拿好。”
见他准备上楼,唐绵在后面喊他:“杜医生。”
杜方君回头。
“药的钱——”
“没事,不是好多钱,记我账上,有人还。”
说着对唐绵笑得一脸暧昧,离开。
唐绵不明所以,有些摸不着头脑。
神经外科主任办公室。
杜方君拧开门进来,就看到黎靖炜长腿交迭,坐在沙发上喝茶,即便他不言不语,也自带一股气场。
“那女娃儿已经配好药走了。你那准岳父呢?好些了吧?住个院也是兴师动众的,真当我们蓉城是香港啊?至于嘛?真是看求不得。”
杜方君合上门,见黎靖炜没有表示,恢复了正经样,坐到黎靖炜对面问:“这几天头痛怎么样?有没有再晚上睡不着?”
黎靖炜摇一摇头,将茶杯放回去。
杜方君盯着茶杯叮嘱:“晚上能不喝茶就不喝了,这习惯真不好。以前在蓉城,那是不得已……今时不同往日,晚上少喝点。”
稍作停顿,他又说:“我给你开的这药副作用大,如果不是真疼的很,最好别吃。哎,这几年没少劝你,酒桌上的应酬能推就推,凭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手底下抢着给你出力的不是没有,你自己的身体你比我更清楚好坏,头痛的时候,少喝一杯酒,少抽一支烟,比什么都来得管用。”
黎靖炜对一起长大的兄弟了解,自己不回应,对方会一直念叨,只得“嗯”一声。
二人谈话间他的注意力也被墙角的青花瓷吸引,转移话题道:“什么时候买的?”
“我妈去江西旅游买的,背回台北给亲戚朋友炫耀一圈,又自己抱着到蓉城来看我,小心得不得了,10万,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