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筠觑着他的脸色,突然一阵心惊胆战,大师兄从小就偏心程潜,再加上程潜这么多年不知所踪,回来以后快被掌门师兄捧在手里了,李筠虽然时常拿他打趣,却大多只是开些贱兮兮的玩笑,并没有十分认真地往深里想过。
李筠:“你……”
严争鸣不欲多说,转身硬拗出了一脸若无其事,仿佛想急于逃脱什么似的迎上了唐轸:“我已经听小潜说过了,唐前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两人很快你来我往地客套起来,严争鸣和外人打交道的时候总是很有掌门样子,很有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只要他愿意,就能让人一点也看不出他平时在门派里来回作妖的大少爷习气。
李筠当着外人,勉强将心里乱七八糟的疑虑压下,问唐轸道:“唐道友老远跑到南疆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唐轸坦然道:“我的事想必你们也听程潜小友说过,我身死魂未消,元神一直无处安放,又不屑入夺舍的邪道,只好四处找些新丧凡人之身做基,带回去炼成自己的肉身傀儡,肉身傀儡不能支撑太久,合适的身体并不时时能遇到,前些年人间战乱,我多攒了一些,尸体长久不好保存,所以特来南疆找一朵冰心火,没想到赶上土蛟成龙。”
话音一顿,唐轸微微苦笑了一下,说道:“想当年,贵派韩渊道友还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还是个没有气感的孩子。这些年人世际遇,也实在是……”
严争鸣沉默片刻,说道:“逆徒当年学艺不精,中了奸人画魂之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一身两魂,一半被魔物占据——说来惭愧,他自己的魂魄反而被那魔物压制,若不是我师妹短暂地将他本人叫醒,恐怕魔龙连着天劫,今天我们都讨不到好。”
在场的人谁也不傻,一时间都听出了他这话里话外的袒护,严争鸣三言两语间将韩渊做得那些混账事一推二五六,全落到了“不知名的占据他身体的魔物”头上,看来将来是打算将人认回来的。
唐轸与唐晚秋虽然师出同门,性情却南辕北辙,这唐轸心思技巧仿佛成了精一样,严争鸣刚一开口,他心里就有数了,说道:“哦?竟还有这样的缘故么?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些办法,在下别的不行,倒是浸yín魂魄之道已久。”
李筠忙道:“愿闻其详。”
唐轸:“两魂一体,诸位想必是想留一去一,只是投鼠忌器吧?我那里倒是有一物,名叫‘牵魂丝’,能将人元神导入另一人紫府内,到时候你们想法护住贵派弟子元神,在紫府中将那魔物除去就是了。”
严争鸣先开始只是和他客套,听了这话,心里不由自主地动了一动,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急切压抑住,对唐轸客气道:“我派门人屡蒙唐兄施恩,实在是……”
唐轸可不是什么嘴上没谱的人,他要么不说,此时既然自己提出来了,就是想要卖人情出借器物的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的程潜听到这里,便说道:“南疆近来多事,你带着这两个小孩恐怕不安全,我师兄他们还要去追四师弟……这样吧,要是你不嫌我麻烦,我陪你去找冰心火。”
程潜一点也不麻烦——朱雀塔崩,魔龙出世,此时南疆的大小魔修与各方势力都在躁动,唐轸虽然渊博,但本人却是个病秧子,身边两个人,六郎才十来岁,还没入门,年大大那货出门根本找不着北,指望不上,程潜肯护送他们一路,对于唐轸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程潜这是变着法地替门派还人情。
严争鸣听了他这快刀斩乱麻的一番话,第一反应就是反对,他绝不想让程潜再脱离自己的视线,可是反对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
“难道我还能一辈子把他拘在身边么?”严争鸣心里想道,他默默细数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做下的蠢事和越来越不受控制的邪念,忽然觉得放他离开一段时间也好。
程潜处事沉稳,很少主动招惹事端,何况修为早已经今非昔比……
严争鸣面上微微犹豫了这么一下,唐轸便捕捉到了。
唐轸识趣地笑道:“程小友不必这样,你啊,待人太客气,反而显得生分——算来我与你们扶摇派很有些渊源,我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曾与同门一师妹四处周游,途中闯祸险些丢了性命,幸得贵派童前辈相救,在扶摇山小住养伤过一段日子,还认得令师呢。到如今也算不清谁还谁的因果,我能耐有限,帮你们的也都是些举手之劳,偿报就不用了。”
李筠方才胡思乱想过一番,此时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微微有些紧张地看着严争鸣,仿佛讨论的不是要不要派程潜护送唐轸一行这种小事,而是师兄大是大非的抉择。
严争鸣一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心里顿时微微一沉,灌满了一腔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