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嫁入曾经的满清贵胄世家之一的朱家之前,陆宛之就知道自己身负重任。
朱陆两家本没有嫌隙,有嫌隙的是朱家大老爷的继室刘氏与长房大少爷朱琮。
陆宛之遗憾的是自己的母亲早逝,否则也不会惯着父亲去和刘氏暧昧不清,以致于要赔上自己的终生,嫁入朱家,替刘氏盯着朱琮的行迹。
这门亲事订的仓促,加上清朝被推翻之后,各地都很混乱。尤其是上海地界,鱼龙混杂,饶是像朱家这种家中有钱财的地主门户,也不了要避避风头,所以亲事办得十分的不起眼。
客人只请族中亲戚,酒席摆的是上不了台面的粗茶淡饭,迎亲队伍只有四个抬花轿的人。
这些对于出嫁女子而言是极不妥帖的,更何况与陆宛之拜堂的竟然是一只公鸡!
不论因何缘由,以公鸡替娶都是不合适的,更何况这件事情陆宛之全然不知。
朱家大堂之上,红盖头之下藏着的陆宛之那张年轻貌美的小脸在听到公鸡的鸣叫声和周围宾客的笑话声时,俨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陆宛之想一把扯掉红盖头质问满堂看笑话的始作俑者们,可她不能,她从小接触到的教育便是要以男人为天,女子什么事情都不能擅自做主。这一次她听从父命嫁了过来,出嫁前父亲对她的耳提面命便是要听夫家教诲,尤其是要听从刘氏的话。
按照喜娘的指引,陆宛之眼眶中含着泪,将拜堂礼仪顺利完成。
“宛之啊,真是委屈你了!只是朱琮这孩子,我也实在是没办法让他听进去我的话。你跟他的姻缘是我凑成的,他对我有意见,所以当然不肯好好待见你,这门婚事办成这样,完全是他的意思,我和老爷没法逆他的意,亏得你是个贤惠的媳妇,没有当众发难,真是个好孩子!”
刘氏在字里行间将婚事的所有不如意推到了陆宛之素未谋面的丈夫身上,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挑起陆宛之对朱琮的怨恨之意,好让陆宛之彻底站在刘氏这一边。
陆家是手握军权的权贵之家,在上海的地位并不见得比朱家差,陆父又是个风流的人,在家中后院豢养了不少小妾和庶子女。丧母的陆宛之从小孤苦地生活在这样的大宅院里面,早就学会了看人脸色和揣度人心,所以即便是刘氏的话曲曲绕绕的,她也听出了就刘氏的意思。
如果不是胆大风流的陆父看上了风韵犹存的刘氏,两人暗度陈仓,欲除去朱家大少爷,谋夺朱家财富,陆宛之本可以不用蹚这趟浑水。
“媳妇晓得的。”
虽然是搪塞的话,好像同意了,也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刘氏自以为陆宛之已经投向了她,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后,陆宛之轻声叹了一口气。
初次见到朱琮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是在半年后的朱家的祠堂里。陆宛之跟在刘氏后面,与一众女眷站在边上,看着朱家长辈在质问着跪在堂下的朱琮。与朱琮一起跪着的是他养在外面的三岁大的儿子和没有名分的事实妻子。
这三个人,他们看上去多么像是一家三口,而在这个三口之家里,从来都不需要陆宛之这个多余之人的存在。
陆宛之的娘家毕竟不是小门小户,顾及到陆家的声势,对于朱大少爷所犯下的糊涂事,朱大老爷还是给出了一个交代。
在朱琮被打家法了个半死后,朱家认下了他的儿子,却把女人赶了出去。
“宛之啊,真的是委屈你了!可朱琮的这个儿子一点也影响不了你在朱家的地位,你还是朱家的大少奶奶!”
刘氏的安抚毫无说服之力,因为朱琮很快就将对后母的怨恨以及妻子之位被占的怨恨全部撒在了无辜的陆宛之身上。又一次因为送吃食而被房间里的朱琮骂走后,委屈的陆宛之哭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陆宛之听天由命般地在朱家守了两年多的活寡后,朱家迎来了重大的变故。
首先是朱琮养在外面的女人又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其次是朱家的生意经营不当,最终破了产。
刘氏没能通过陆宛之得到任何好处,在朱家破产之际,她带着朱家最后的救命钱投向了陆父怀里,可原来陆父也不过是存了利用她的心思,转手便将这个见利忘义的女人卖向了勾栏。
一无所有的朱家彻底覆灭,朱家人一蹶不振,而这时候带领大家崛起的,却是被丈夫无视了两年多的妻子陆宛之。
陆宛之是个能干的人,她尚未出阁前虽然是帅府千金,可她做着的却是佣人的生计,在朱家潦倒的时候,陆家也完全没想过要扶持一把她的夫家。为了支撑朱家一大家子的开销,陆宛之做起了酒楼的生意,用她变卖嫁妆的钱,撑起了一个家。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朱家上下都对这个善良又坚强的大少奶奶感恩戴德,即便是一直在误会陆宛之为人的朱琮,也不得不重新评价她的为人。
朱家没落了,朱琮理所当然地带着儿子女儿和他的心上人住进了新的宅院里,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生活里,朱家的其他人都在谴责着这一家四口给陆宛之带来的伤害。
“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我只是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这有什么错呢?”这是朱琮曾经对着陆宛之说过的话:“你是个好姑娘,却不是适合我的那个。”
朱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从来没考虑过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没考虑过已经嫁入朱家的陆宛之今后会面临怎样的境遇,她的幸福又从何而来。
陆宛之虽然从来不对她名义上的丈夫抱有任何希望,但真的听到这些话时,她还是很受伤的。为了避看到那一家四口人天天在她面前表现出温馨的场面,陆宛之晚上习惯了留宿在酒楼里,明面上打的却是看顾生意的旗帜。某天夜里,陆宛之见到了一男一女在桌面上拉拉扯扯,准确来说,是女的在主动攀扯男的衣袖,她在柜台边上看着账簿,却听到女人生气的叫喊声:“梁璇起,你昨天还说爱着我,今天就想甩了我,这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你们女人还真是虚伪,那些什么爱不爱的话,还不是你非要我说出来的,更何况你当初肯跟我在一起,不也是看中了我的钱?给你钱的时候就拿着,好聚好散,否则翻脸的时候你什么也拿不到!”
男的显然并不耐烦应对拉扯着他的女人,他嫌弃地拿掉女人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摞钞票,女人眼疾手快地拿过他手上的钱,转眼便不再生气,她语气平淡道:“这还差不多,你也应该庆幸我是一个能用钱打发的女人,等哪天你栽在了一个用钱也打发不走的女人身上时,我看你还能这么潇洒么!”
说完这些话,女人踩着她的高跟鞋,风韵十足地走出了陆宛之的酒楼。
陆宛之的这个酒楼不是很大,但卖的酒是她亲自酿造的,又香又甜,吸引了不少有钱人来捧场,偶尔遇到有钱人带情人来吃饭也是有的,但遇到有钱人带情人来分手的,却是第一次。
“这个梁璇起,都换了几个女人了,还真不愧是上海商业圈里有名的花花公子。”
酒楼里请来的一个服务员在路过之时,与陆宛之说起了闲话。
“你认识他?”
“梁璇起,军阀梁家的小少爷,他们老家在东北,他只身一人来上海,年纪轻轻却做的一手好生意,据说他背后有外国人撑腰,上海滩里的黑白两道没有他混不开的。”
东北军阀梁家,陆宛之是知道的,他唯利是图的父亲曾经想把她嫁过去联姻,从而获取更多的权势,可梁家势大,不屑于有陆家这样的亲家,所以陆父碰了个壁,才转而将视线放在了朱家上面。
“可他不应该这样对待女人。”
陆宛之叹气地摇了摇头,不认同地看着梁璇起的方向,但转眼又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没有关系,本着明哲保身的意思,她回自己的视线,将目光重新放在了她的账簿之上。
梁璇起打发走了女人后,颇有兴趣地喝了一口酒楼里的酒。他早就从他的几个合作伙伴那里听说过这家酒楼的酒不错,所以特地走了一趟,想看看有没有商机。缠着他的那个女人会跟着他到酒楼里,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但他是个商人,商人的本质就是要有敏锐的目光和明的大脑,这些品质他恰好都拥有。
“小姐,我想找你们老板谈个合作,麻烦你叫他一声。”
梁璇起走到陆宛之面前,与她进行件套。他从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这女孩与她所交往过的莺莺燕燕不太一样,隐约散发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气质,让他不自觉地生起了一种想要靠近她的心情,这是他二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站在陆宛之旁边的服务员轻笑出声:“梁先生,你要找的老板就是你口中的这位小姐。”
“你是老板?这么年轻又漂亮的老板?”
不只是梁璇起,每个不知道的人都是这么诧异着陆宛之的身份的。
“是的,我是酒楼的老板,我姓陆,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