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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养妻日常 第30节

韩覃歪在轿箱上眯了一觉,忽而车声一震,便听外面有喧哗吵闹声。她掀侧帘一看,见车队已然停在半路,前面不远处有兵士执矛与人相恃,像是要打架的样子。

唐牧骑马就在车侧,不一会儿许知友气喘嘘嘘跑过来抱拳:“二爷,左都督的人马在前面叫人给拦住了。那些人持刀弄枪亦是武装起来的兵士,与左都督的人马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左都督是太子太傅宋国公陈疏,他如今与御马监兵部合掌大历一国的遣兵行令,又是皇帝最亲厚的师长,这样权倾天下的人竟叫人给拦了,唐牧觉得有些好笑,指道:“再去打听,问问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许知友领命而去,不多久又气喘嘘嘘跑回来,这回他身后居然还跟着骑马的陈卿。陈卿一见唐牧就是苦笑:“你竟也叫陈保拦在这里?”

唐牧问:“这与陈保有什么关系?”

陈卿扭转马头与唐牧并行,提鞭指着前方:“前面是官厅水库,一边傍山一边是水,唯有中间二十里地的通关处。那陈保竟将这二十里地整圈起来给自己建生祠,还自建地方武装替自己把守着,此处再无可宿之地,若要绕路而过,或者上山,路险无比,或者渡水库,一时间那里找那么多船去?”

唐牧笑着听完,问陈卿:“国公当与陈保相厚,给陈保打声招呼叫他放行不就完了?”

陈卿知他是在讥讽自己,却也无奈:“此处离京一百多里路程,就是再快的马来回也要到半夜,为了一个太监,难道我们就大家都在这里等着?”

一个还没上位的太监在地方上竟然能如此嚣张猖狂,通往军事重镇的路想截断就截断,占二十里地为自己建生祠,如今他还不过代替冯田临时当差,若冯田倒台后果真叫他当上司礼监掌印持笔批红,只怕这天下也要姓陈了。

陈卿听前面眼看要打起来的样子,抱拳道:“清臣,我得去替我爹照应照应,本是鞑靼有一小撮流兵来虞岭台,我父亲想要亲自去检视一番宣府三卫而已。照这样子,只怕还未与敌人打起来,咱们自己人先要干一仗了。”

唐牧叫住陈卿,到他身边耳语几句,陈卿皱眉点头,策马走了。

等得半盏茶的功夫路居然通了,车行过陈保生祠时韩覃撩帘望外,见路旁果真站着许多穿着不伦不类军衫持刀扛枪的士兵们在路旁站着,其中有一个衣锦的约莫有些头脸,见唐牧骑马而过时居然还抱拳笑着喊道:“唐大人慢走呐!”

过水库行到保安州官驿住宿,因宋国公陈疏与陈卿父子还有手下官员们众多,这官驿中竟是住的满满当当。唐牧见此不肯再住官驿,带着韩覃寻到一处客栈挑了两间上房住下,韩覃与他一起吃罢饭才问唐牧:“在陈保那生祠外二爷究竟对陈叔叔说了些什么,竟不过片刻间就叫路通了?”

唐牧晚间总要临上半个时辰的帖才会休息,见韩覃磨好墨过来润笔:“不过是叫他私下给那管事塞些钱而已,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生祠不生祠的,几百两银子到手,便是那管事爹的祖坟他也肯叫咱们踏平。”

韩覃听他这样说着有些嫌恶:“虽我不过一个妇人听到这话也要生气,大历朝的朗朗乾坤下,像宋国公那样位列三公的重臣竟要靠行贿太监才能行走于这天地间了么?若是如此,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们可怎么活?”

唐牧止笔,面色渐渐越凝越沉重,许久才道:“是啊,三公要靠行贿太监才能行走于天地间,这样的王朝确实叫人齿寒。”

他丢下笔墨摘墙上佩刀要出门,转身问寒覃:“你可要看我练刀法?”

韩覃转身亦摘幂篱下来要戴,唐牧接过来仍替她挂在墙上:“没有人的时候不必戴这东西,多闷多捂。”

两人下楼到这客栈后院,穿过后院再往后行是一片不曾种垦亦不曾建屋的荒草地。唐牧解行衣丢给韩覃,只穿着中衣便练起刀法来。韩覃不懂刀法,唯一见他曾用刀还是当年在钟楼围捕九天玄女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多的花式,亦很少抽刀,但抽刀却自有一股狠厉。

这回他舞起那绣春刀来亦是,寒光闪烁身纵形跃,不一会儿竟将围墙边一颗大槐树,他刀刀不过点到即止,削得落叶片片飞着。韩覃看了小半个时辰觉得有些可笑,见唐牧停下来递帕子给他擦汗,取笑说:“二爷功夫是好的,只是这刀不好。”

唐牧怔住,问道:“为何?”

韩覃道:“若换得一把好树剪,二爷定是个修果树的高手。我拗古村那一山的樱珠,若能有二爷这身功夫,剪枝就不必我日日费劲爬梯了。”

唐牧出了一身汗混身通泰,递刀给韩覃:“你要不要试一试?”

韩覃握刀,这刀虽沉她亦有手劲,她试着学唐牧单手握了,就听唐牧赞道:“好手力!”

他在她身后劈腿握她手,转手间一用劲运刀而出,力道大的几乎叫韩覃双肩脱臼。她持刀起来看刀背,见刀背上写着绣春刀三字,好奇问道:“这不是厂卫们才能用的刀吗?”

唐牧扭转她手再来个横劈:“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凡有银子,什么东西弄不到。”

他收到回来插回鞘中:“这是绣春刀中钢质最纯最上等的,当初总共淬得三把,陈九一把,我一把,冯田一把。”

“清臣好雅兴!”唐牧与韩覃俱回头,便见陈卿负手迈步而来。

唐牧伸手请陈卿一同上楼,韩覃自去寻水来给他们洗手沏茶。

陈卿端过茶碗坐在窗前交椅上,摇头说道:“我爹正在发雷霆之怒了,方才骂了我一通,又骂了手下几个同知一通。叫一个无根无势的阉人拦路,他含着金角匙出生的公子爷,这辈子还是头一回。”

唐牧亦捧着茶杯:“若国公仍要扶陈保坐稳掌印之位,只怕陈保将来会网开一面,在生祠中给国公留一条通宣府的路来。”

韩覃都不爱听唐牧这明捧暗贬的语调,默默站在案前收笔卷纸理镇纸。陈卿怔了许久才问唐牧:“这个陈保,决计不能叫他上去。皇上如今年级轻轻就身体不好,将来万一病倒,整个大历朝还不叫他胡作非为反了天?”

唐牧却不欲与他多谈,端茶略展了展,是要送客的意思。陈卿仍是满肚子的话又不好再说,他几番见唐牧都带着韩覃,又方才在后院那般亲密,显然当初的小外甥女儿如今确实成了他府中的妾室。

或者他们旅途劳累还不够,晚上还要在客栈寻点人间欢乐。陈卿当年救拔韩覃与韩柏舟出大理寺时,也曾带着一腔正气,他性傲孤高,见自己搭救的小姑娘终于又落到唐牧手中,虽两人间的事情外人不便猜测,但终究胸中有些气堵,起身辞过走了。

唐牧闭上双眼却仍在椅子上坐着,韩覃铺整完床被以为唐牧已经睡着,过来才触他衣袖便见他双目立即睁开。一双眼睛盯着她那眼神竟叫她有些害怕,指着内间床铺道:“二爷,床被铺好,早些睡吧!”

“韩覃!你也觉得这大历朝的天下有些太荒唐了是不是?”唐牧起身,俯肩盯着韩覃:“无根无势的宦官们与二十年寒窗辛苦多少个日夜苦读过的儒臣们同治天下,通往军事重镇的道路给因他们的生祠而改道。五军兵马司的左都督要靠行贿才能通往自己的军事辖区,何其可笑荒唐,但它偏偏就真是如此,叫大历朝的男人们不由不汗颜。”

他自墙上摘下绣春刀抽出半片寒光凝目望着:“早晚,我要以自己为刃劈出个清明天地来。”

韩覃叫他这豪言壮语所盅惑,竟忘了他拿钱贿赂巴结宦官自己营着私产半清不浊介于黑白,并不是个真正的清官好官。她伸指在那刃上轻轻一点间指间一粒黄豆大的血珠随即涌出。

她抽手将指含在嘴中,见唐牧盯着自己,那眼神犹如那夜她到他床榻边时,他揉着自己颌下那颗痣时的神情,韩覃慌忙转身,几乎是逃出了他的客房。她虽在马车上尝了点甜头,可仍还怕他那不要命的折腾,这客栈不比马车上,若他果真行起凶来,吃亏的仍是她自己。

*

次日下午到宣府镇,此地接冀晋而通蒙古,是边防重镇亦是集贸重镇,还未入城两边已是密密的商栈林立。同知黄公迟和总兵侯广皆在道旁恭候相迎。

唐牧此乃是为户部丈量土地,核实课税,见的是同知黄公迟。陈疏此来为那股安营扎寨犯边不走的鞑靼流部,见的是总兵侯广。几厢见礼已毕入城,黄公迟与侯广自然要设宴美酒来款待,一为接风二为压惊。

韩覃一个妇人随行自然不能上宴会,她在驿站独自一人吃完饭心中有些烦闷,便摘那幂篱戴上下楼,出官驿沿街逛起来。

北方的深秋天气,除了寒冷与大风,漫天刮起的黄叶外并无太多行人在街上。她回头见许知友远远跟着也不怕这陌生地方,索性沿这直直的街道一直往下走着,一路上有临街的商栈酒铺,亦有院子里高吊的酒幡糖茶铺子,还有些出售皮货的摊子摆在路旁。

如此寒天的擦黑夜晚街上已无行人,有个妇人竟还守在皮货摊子前,见韩覃过来远远笑着,待她行到皮货摊边上,那妇人忽而笑着开口说:“夫人,看一眼皮货呗!”

她脸上谄媚的笑与忐忑的神色叫韩覃想起自己在龙头山时每逢下山去卖樱桃,亦是这样惴惴不安的等着人客。她身上还有几文钱装着,遂走过去翻拣那皮子,风沙刮过一天的东西,拎起来泥沙簌簌往下掉着。

忽而院内跑出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子,头上沾黏在一起又脏又乱,梭着只手指轻唤道:“娘,弟弟饿了要吃饭,我们也饿了。”

那妇人虎脸推了一把孩子:“一天未曾赚得一个铜板,吃什么,吃我身上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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