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错很快认出了张言渺周身的鬼影,惧鬼不算什么,可这数量……
“那只老鬼耍的花样,不渡化了他们,阵眼就破不了。”张言渺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现在,你也入了惧情阵。”
钟错一惊,连忙转身,眼前立刻显出一道透明屏障,他不信邪地向前走了一步,屏障微震,随之响起的,却是身后凄厉的鬼嚎。
“不想让这些小鬼魂飞魄散的话,就乖乖退回来。”张言渺道。
自入阵起到现在,这些惧鬼已被他渡化了六成有余。张天师久未出山,本做好了与四凶与罪魁祸首大战一场的准备,却不想被困在了一群惧鬼中束手束脚。也多亏了他这几十年下来早已磨去当年的燥气,才能耐着性子将脆弱的惧鬼一一分离,送入他们该去的地方。
有鬼王帮忙,想必速度可以快上不少——张言渺刚有了这个念头,那边钟错已经默不作声的动了起来。
鬼王的渡化之法远没有道门法诀那般显眼,只是一团沉沉的暗影,几乎与无边无际的夜色融为一体,效率却一点不弱。因惊惧而死的惧鬼极为脆弱,又无时无刻不处于慌乱之中,让他们魂飞魄散容易,想将他们完好的送入轮回却极难。可在钟错那里,一切似乎都不成问题。
吵闹不休的惧鬼仿佛听到命令一般安静下来,缓慢地聚到他身边,又一个接一个地没入鬼门之中。
果然是鬼王的手段。
张言渺心里暗暗赞了一声,又向钟错那边扫了眼。跟他手上的有条不紊不同,鬼王的面色颇为凝重,又时不时抬起头,望向稍远的地方。
是在念着……那位祭师么?
想到张非,张言渺也不由皱起了眉。
若他所料不差,祭师要面对的,多半是布下这大阵的老鬼。
他知道张非并不仅仅是个凡人,可就算如此,对上王无相……他,又能坚持多久?
“莫应……”
王无相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难得地怔住了。
一条伤痕横贯掌心,肌肉被齐刷刷地扯出了一道豁口。他是鬼躯,伤口的横断处只能看到苍白的肌肉纹理,不见半点血色,可正是因为如此,看起来才格外可怖。
为成大事,他与莫应之间有咒法相连,一方出事,另一方也会有所感应……可怎么可能?
虽然他对上的是钟错,可一个历练中的鬼王,哪怕动用了那张底牌,莫应也不至于……何况他身边还有战鬼。
心里升起了久违的焦灼感,王无相双眼一眯,望着不远处鏖战的一人一兽。
他所求的,并不是令饕餮杀了张非,而是引张非破去贪情阵的阵眼,打散贪情果之力,这才能化那无边阴力为己用。至于阵眼破去之后,张非的死活……倒是无关大局。
王无相并不否认他对张非并无恶感,反倒有些欣赏,这份欣赏不至于让他在该杀张非时下不了手,却会让他在两可之间为他留一线生机。
可现在……
痴情阵、怒情阵已破,惧情阵也难困住张言渺,就算他能调动阴气化幻阵拦住他们,又能挡多久?
必须快些才行!
心中终于有了决断,王无相双眼一闭。心神散开,几息功夫,他已化入了自己亲手布下的四凶狩天阵中。
以恶情果为源,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阴力暗潮般涌动着。就算王无相是布阵之人,也要再三小心,以免被卷进去,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快了……
想到之前弥漫心中的不祥预感,王无相略一犹豫,还是改了阵中几处关键,算是为将来留个后手。做完之后,他才开始调集阵中阴力,注入正与张非缠斗的饕餮体内。
他做得极小心,阴力虽然注入,饕餮的实力却依旧被他压着,不至于让一切失去掌控。直到一切完成,他才将意识抽离出来,重归人间。
“咔!”
刚一睁开眼,王无相就听到了一声巨响。饕餮张开巨口试图一口建功,却被张非硬生生顶住。他那根黑漆漆的水管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居然能撑得住饕餮一咬。恼火的巨兽连声怒吼,却硬是奈何不了眼前的凡人。
凡人……么?
“小张老师。”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张非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响亮,王无相低低一叹:“永别了。”
之前注入的阴力迅速漫开,饕餮长号一声,身形膨胀到之前的五倍大小,血盆巨口整个张开,一口将张非吞了下去!
成了!
按下一切多余情绪,王无相在心中迅速盘算着张非这一死会带来的变化——他一死,钟错的历练自然中止,力量全数归零,鬼王便不足为惧。没了他没了宋鬼牧,再困住张言渺,一时之间,他便可以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瞄了眼正卖力咀嚼的饕餮,王无相微微一笑——想必此时,地府鬼兵鬼将已然列阵完毕,只待鬼王历练结束或中止,便迫不及待地杀上来,永绝后患了吧?
他终于……
“吼!!!”
饕餮的怒吼声终于将王无相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巨兽昂首惨号,四足顿地,庞大身躯摇来晃去,喷水池的残骸被踩成碎片,四周的绿化植物全数碾烂,就连王无相都不得不后退躲闪,以免遭了池鱼之殃。
这……莫非……
饕餮的吼叫声越发凄厉,若不是王无相做了手脚掩住这一带的声光,怕是能把半个临山的人都吵起来。但它的动作却渐渐无力,最终颓然一吼后,饕餮双膝跪地,整个倒了下来。
然后,王无相看到了一双手。
它从饕餮腹中伸了出来,左右一拉,生生将它的肚腹扯开。恶情果凝化出的恶兽亦有血肉,鲜血汨汨流出,将那双手整个染成血色,看起来极为狰狞可怖。
可不知为何,流出来的只有血,和一些零星的碎片,本该在里面的五脏六腑,似乎……
“……真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