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太短,要求太高,李工的概念又一直没什么进展,钱心一急于挣那个富有冲击力的概念,又找不到更震撼的灵感,整个人都显得很烦躁。
他的立面完全不成体系,只能日思夜想,有时候凌晨还睡不着,身体明明非常疲倦,精神状态出现了一种诡异的亢奋,脑子里还是横平竖直的线条在不停游走。
他心里似乎有一股邪火,烧掉了暂时的疲惫,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画同一栋楼,这次他想画出另外一栋截然不同的,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陈西安觉得他不对劲,两人聊了聊,聊完也没有办法,每个人的瓶颈期都得靠自己扛过去,为了降低对他的影响,陈西安把他的台式机从卧室里搬到了健身房,他每天在这里加班,不让他看见相关的东西。
钱心一每天头昏脑涨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他在等,等一个打破僵局的瞬间。
这个瞬间来得不慢,在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之前,那天钱心一下班,正好遇见环卫工爬上树杈,手脚利落的割掉了光秃秃的枝杆,那种褐黑的线条从树上落下来,哗啦一下砸在他脚边,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抓住了那种稍纵即逝的感觉。
多余的枝桠要剪掉,至于忽视不掉的概念,用一个更加强势的盖过它吧。
钱心一临时决定要先出一个展示区的图,给他自己看。
下定决心和犹豫不决的状态区别明显,陈西安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看钱心一兴冲冲的回到家里来,就知道他大概是找到了自己的诀窍。
钱心一跑回自己的家把台式机也搬了过来,放在卧室里,霸占了陈西安之前的位置,弄得回家之后还像在上班一样,他在卧室,陈西安在健身房,互不打扰互不干涉,人和思维都隔离开来,各自守在自己的电脑前面,为自己的设计稿添砖加瓦。
这种日子很沉默,但是不会觉得寂寞,离开电脑之后,又会挤到一张床上,在新奇感淡下去之前,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很久。
钱心一的展示区模型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那是他在去迪拜之前,闲来无事瞎画的时候捕获的概念,当他决定自己画一个展示区的时候,脑子里首先跳出来的就是这个。
他的设计里从没试过这么温柔的弧度,几乎和陈西安的斜三角完全背道而驰,椭半圆渐变的双曲面玻璃,纤细的白涂钢件,组合成蝴蝶的身体和翅膀,头部形成一个入口,通向宽阔的下沉广场。
这次他暂时抛弃了施工,只专注于摄人心魄的视觉效果,因为迈尔斯反复强调,投标要是就是漂亮。他的蝴蝶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因此也漂亮得惊人,惊人到达到了他的初衷,将陈西安的“死灰复燃”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钱心一这才开始他的塔楼设计,主材永远都不会变,天然石材和玻璃,比例和造型成为了关键。
他几乎是在相同的时间内完成了两个功能区的设计,等塔楼立面的比例和感觉调配好,他的精力也被压榨到了极限,他站起来的一瞬间,心口忽然有种贯穿性的疼痛,时间很短,但是感觉非常清晰。
他睡了一整夜,整个人又像是活了过来,跟陈西安一起去上班,准备今天的交稿会议。
第88章
领导永远不可能一次就满意。
小组碰了方案,钱心一得了两个评语,一正还行,一反显普通,正好相互抵消,潜台词就是得到了首肯,迈尔斯让他把图纸传给效果图公司,出个效果先看看。
不过塔楼向来标准而重复,相对来说画图和思考都简单,负责展示区的李工就没他这么顺利了,他的概念被批的一无是处。
钱心一看过他的立面简图,打个比较容易联想的比方,就像一只透明的烧麦倒扣在地上,或许是因为作为同组背景的裙房和塔楼不直就方,而它又圆的厉害,所以看着更奇怪了。
李工的脸色红了又白,最终低下嗓音说他回去再改。
之后一整天他身上的气压都很低,对于成年人受损的自尊心,最好的劝解大概要数不闻不问。
还差一刻钟下班,钱心一给了他一个u盘,里面装的是他的设计图,既然他的方案初步定了,他可以拿去做个参考,带动一下思维,如果有用的话。
陈西安那边也在开例会,气氛却和f组完全不同。
维克讲东西的时候严肃,分享创意却非常开明,这一点能原谅他作为领导所有的不靠谱,他把自己定位得像个听老师讲课的学生,外国人腔调的“哇哦”式惊叹不断,一不小心就给人一种震撼到他的错觉,成就感因此暴增,表达也能更自信而深入。
陈西安的斜三角非常晃眼,维克乍一眼被惊艳到,多看了两眼又把他深眼窝里的褐眼睛给眯了起来,他觉得别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他虽然没有理由,但是陈西安不敢忽视他的直觉,他没有这种感觉,只能说明他离维克的水平还有一段距离,他接受了维克的指正,说下去再想想。
王巍负责的是商业裙楼,5层高相对独立的6个小楼,梅花瓣一样铺呈在塔楼下方,以空中连廊和花园全部贯通,全透明的连廊并不水平,从一栋楼坡到另一栋,和陈西安的斜三角还有点交相呼应的设计感。
他的经验已经足够丰富,设计理念也开始成型,作品现代感犀利,比较容易被人接受。
散会之后他给陈西安提了个建议:“我随便说一句,不过只是个人的感觉,不一定有道理,你捡有用的听吧。”
陈西安打开图,把鼠标让给他,王巍滚动缩放到适合的位置,说:“角度没什么可说的了,比例很好,材料和颜色都没问题,就是乱,不过你的主题是越乱越好,那么问题可能是乱的不够有型吧。”
乱还要有型,陈西安想不出来这是个什么概念。晚上他问了下钱心一,钱心一反过来问他这是什么哲学问题,话不投机只能停了。
他们接着修修改改,每天都像没干什么事,回过神就在电脑前坐了十三四个小时。
陈西安思来想去,微调了一下他的立面,原来像是一片蚀烂的叶片,调完之后成了一块积满落叶和小树枝的地面,有没有型另说,乱出新境界倒是无人能敌。
钱心一藏着他的小蝴蝶,终于用了直视他作品的勇气,他站在陈西安背后,把槽吐得风生水起。
“我要是还在做施工,看见你这图得打死你。”
陈西安随手摁了下保存:“用你准备牛逼死人的设计师眼光再看一看,这个,之前那个,选一个?”
钱心一摸了摸下巴:“这个吧,鸡窝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陈西安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钱心一忍不住心想,要是他也出展示区,他跟陈西安,谁的方案会赢呢?
维克果然更中意这个让鸡窝都服气的乱图。
至于李工的展示区,他改来改去都没能让迈尔斯满意,改到后来开会就只剩他和迈尔斯,这样也好,关着门大家都看不见他被教训,相处起来也不用那么尴尬。
不知不觉,元旦如期而来,新的一年已经近在眼前。
——
钱心一不准备让别墅的事情跨一个年,拨了陈瑞河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