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文这个女朋友随性活泼,是那种会让人联想到下雨天和咖啡馆的女孩,对钱心一也非常尊敬,师父长师父短,从长辈的角度来说陈西安还挺喜欢她,他有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她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整个人憔悴得厉害,面前摆了一横列小酒杯,陈西安也看不出是些什么酒,只是直觉这是个买醉的架势。
温晓茹生气的瞪走了一个前来搭讪的男人,心里闷堵的无以复加,一口气干了4杯,去取第五杯的时候斜里伸出一只手,让她只捏住了一把空气。
她愤怒的转过头,就看见了传说中因为替钱心一不值而跟着辞职的陈前辈。她愣了一下回过神,连忙收敛掉不善的神色,抱歉而勉强的微笑起来:“前辈,是你啊,不好意思。”
陈西安笑了笑示意没关系,对于她的反常也没有过问:“很晚了,你该回家了。”
“家”这个字眼刺激到了她,温晓茹眼底迅速漫上一层水光,心里累积的委屈忽然就爆发了。
她是跟赵东文吵了架出来的,在气头上冲出家门,身上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可那个从前对她呵护备至的男朋友这次却连追都没有追出来。她在闺蜜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明白赵东文怎么会变得这么陌生。
谁的工作都不容易,赵东文毕业后嘻嘻哈哈了一整年才开始有了上进心,本来是件好事,可问题是他太上进了,整个都钻进了那个别墅里。
他今天为了屋顶上多了一堵墙而咬牙切齿,明天又为了什么坡屋面的二次折坡没了而大发雷霆,负面情绪带回家,对她也摆不出好脸色,往往一言不合就冷战,相处模式简直坏透了。
今天他病得更重,从项目上回来整个人就魂不守舍,炒完菜竟然糊涂得连煤气都忘了关,温晓茹关心他多唠叨了几句,结果他闷不吭声的忽然就把碗砸了。
两人越吵越烈,一气之下连过不下去就分手这种话都被撩了出来,温晓茹甩了他一巴掌,哭着跑了出来,闺蜜见她哭得停不下来,建议到人多的地方来发泄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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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晓茹难过得揪心折肺,见了个靠谱的就病急乱投医的抱大腿。
赵东文是打心底崇拜他和钱心一,每天的日常就是夸师父和前辈,温晓茹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可自从师父离职后,他几乎就绝口不提了,人也逐渐沉默下来,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记得有天晚上他回家,说想喝点酒,结果一瓶牛栏山不到十分钟就见了底,他喝醉了抱着头泪流满面,说前辈也走了。
那是8月末的事,那时他性格已经暴躁了许多,所以温晓茹想,前辈或许知道些什么。
陈西安见她一低头,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盖了盖眼睛,随手揉成一团,声音不稳的说:“前辈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你现在方便吗?”
陈西安嗯了一声,她跳下高脚凳跑远跟一个女生说了两句话,回来带着他往外走,这里太吵了,她又动不动想哭。
两人出了酒吧,沿街是一排梧桐,落叶焦脆,一踩既碎,窸窣的破碎声让陈西安不由想起了gad楼下的沿街面,他对钱心一追而未得的时候,加班餐之后总是拖着他在那里散步。
好像刚刚才聊完高远想挖的墙角,回过神已经过完了一整个四季轮回,他虽然天天脑子里塞满了平立面,但偶尔也不乏一两个这样的片刻,提醒他命运待他不薄。
赵东文的良心备受煎熬,陈西安其实都看在眼里,有良心是好事,但他一直沉浸在自责里无法自拔,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好比钱心一要是为此一蹶不振,陈西安也会觉得他是想不开,要对他进行思想教育的。
不过他自认眼光独到,钱心一在gmp也过得挺好,实话实说,他还能像个香饽饽似的被f组抢回去,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赫剑云和高远积极全面的揽下了赔偿,不管中间的黑幕如何,他到底是有惊无险。
他不想追究,自认理亏不会带徒弟,陈西安也不会扒着他的痛处不放,gmp是更高的平台,他们不会回头了。
至于赵东文,吃一堑长一智,陈西安希望他记住这个教训,能干就干,不能干趁早转行。
然而温晓茹的倾诉告诉他,赵东文钻到愧疚的牛角尖里去了,他把别墅的参建方当阶级敌人,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温晓茹说着说着又哭了,她往地上一蹲,将头埋进臂膀里嚎啕:“前辈怎么办啊,我不想离开小赵,可我现在看见他就想发火,他也不管我,他到底怎么了呀?”
陈西安真是挺难劝的,钱心一不提gad,他原没原谅赵东文他也不清楚,他作为统一战线,也只能难得糊涂了。
“他大概是到了职业调整期,一直都是心一带着,他走了不习惯吧,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不是!”温晓茹呜呜的哭:“师父辞职都快5个月了,黄花菜都凉了他还没适应?这么久了我也没见他给师父打过电话,我问他就不耐烦,他一定有事瞒着我……”
“哦对,我想起来了!”她涕泪交加的抬起头:“他摔碗的时候吵我吼,怪我不理解他,他说要不是他删了邮件害得师父辞了职,别墅根本就不会没人管,盯着那些施工队是他的责任,让我不要烦他。”
陈西安眼神一震,“什么邮件”险些脱口而出,好险话到嘴边被他咽了回去,他不由自主的清了下嗓子,换了个几乎能诱拐小萝莉的语气:“小温,他连删掉邮件这件事都肯告诉你,说明非常信任你,你想多了。”
温晓茹不接受这种听不懂的狗屁信任,只是无法置信:“真是他删了邮件把师父害辞职了吗?我……我、我还以为他只是在说气话。”
要真是这样,那她倒是有一点原谅他的理由了。
陈西安这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了,是删,而不是发错……他心里浮起一个巨大的疑团,但是潜意识中他又觉得自己好像触碰了那个黑幕的冰山一角。
他还记得去工地给钱心一当外援那天,高远一个电话把他叫了回去,说他也要去,这么快的反应速度,通知他的人……现在看来是赵东文。
他发现问题的时间比钱心一早,却拒绝了他询问情况的电话,直到现在钱心一都还以为是他一直以来太凶了,导致赵东文在听到风声后回查图纸,发现了不对也害怕得不敢告诉他。
以赵东文的性格,要是他在发送初期就发现打包的结构图不对,是不可能心安理得这么长时间的。
“删”是很合理的解释,他发过1000高的版本,正是他传到讨论组里的那个,接着他又删掉了它。一来对方收到了正确的版本,二来他不会因为[已发送]里有两封同名不同时的邮件被钱心一看见而责骂,二十几岁的人了连个文件都发不好。
陈西安心里已经认定事实就是“删”了,那么导致这个事故最终酿成的关键就出现了:总包那版梁600高的蓝图是谁下载了晒出来的?1000的那版邮件,又是怎么不翼而飞的?
推得钱心一骨裂的张航是他脑子里的第一印象,他记得这个老同学特别憎恨钱心一。
陈西安把手插进裤兜,眼神陡然间冷了下来。
赫剑云向来巴不得用眼神剐了他,出事的正好又是结构,那天他也急匆匆的赶到了现场,估计是来给他定罪的。就是没料到他被高远抽进了小蛮腰,他当时一定特别失望吧。
因为当时不知道隐情,默认设计院就是发错了,陈瑞河的私人邮箱没核对。作为同级的抄送人,他虽然看着跟钱心一关系不错,问责当天也给足了他们下的台阶,但是他在为赫剑云工作,陈西安对他也不报也什么希望。
他自问还算个理性的人,这一刻仅仅是在脑中搭建出真相的雏形,一股怒火就直冲心窝,烧得他只想打110报警。
旧恨再深,不该涉及他人,绿地坠落的角钢让钱心一赏了他一巴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医院里那个打着夹板和石膏,被绷带缠成一个木乃伊、浑身浮肿到面目走样的工人。
还有他的钱心一,一无所知的承担了所有指责和委屈,却不知道这个事故不仅错不在他,还是有人刻意谋划。
他心不在焉的安慰着温晓茹,回到酒吧之后也无心再找王巍聊天,缩在黑暗的包厢里,将6号楼断梁那个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他回家的时候已经两点了,杵在房门口看夜色里床上的那团黑影,特别想让钱心一过来抱抱他,他的心在别墅那个谜一样的浑水里趟过一遭,现在有点愤世嫉俗。
钱心一听见门响不肯醒来,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门其实眼睛都没睁,目光或许就是有重量的,他被看醒了,掀开一条缝看见门框边立着个比雕像还静默的人形,就含糊的嘲讽他:“哟,这么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