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忍不住隔着门框叫了他一声:“所儿。”
钱心一好多年没流过鼻血了,症状来势汹汹,头都快仰晕了还没止住,闻言他转过身来,护鼻使者陈西安以他的鼻子为中心,像个圆规似的画了大半个圆,不过他仍然看不见胖子在哪,只能茫然的啊了一声,问了句怎么。
会议上那种高压险境的感觉还萦绕在心头,胖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口渴的感觉抓心挠肺:“……高总那些话纯粹是说给外人听的,他知道我们只认你,你……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能不往心里去?不生气也寒心,钱心一觉得自己可能是气懵了,现在只觉得空,他暂时不想纠缠,也不想听劝,就想回家呆着,于是摆了下手,鼻血流的耳聋了似的:“遭了半天的罪,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钱心一就不爱去医院,人多手续杂,等来等去的烦死人,好在他虽然体质弱鸡,倒是不怎么生病,一点鼻血不够他折腾一趟的,坚挺的要回去。
陈西安路过药店问了问,工作人员说是虚火旺情绪浮动大的原因,建议他买了些清肺去火的冲剂和类固醇软膏。
一路上他都盯着手机划来划去,陈西安瞥了眼屏,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没干,就是无聊的把菜单左右开弓。
他半路去救场,心里有着诸多疑问,不过看他挺烦的样子,就什么都没说。
回家正是饭点,钱心一把大衣扔到沙发上,进屋换卫衣换了半天也没出来,陈西安进房里一看,发现他摆了个大字在床上发呆。见他手里拿着围裙进来,立刻鸡贼的把眼睛闭上了,假装睡着了想逃过厨房的日常。
陈西安就特别想笑,正常人受了这种委屈,家里人一定会百般迁就,他自然也会照顾他的情绪,他进来只是想问问他愿意吃什么,结果这货以为他是来催债的。
他把围裙挂在钥匙钩上,走到床边上往下一倒,强势压到了钱心一摊开的左胳膊,仰躺着也不动了。
屋里静悄悄的,斜着进来的夕照有炫目的金芒,这本来该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而他似乎无福消受。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忍不住要反复琢磨,高远的良心是被狗吃了,还是这些年他做的不够好?赵东文以往的乖巧是发自内心,还是他的yín威所迫?
他想保护他的外甥他可以理解,但是他推他出去的时候一点情面都没顾念,他是不是从没想过,要是他把赵东文撩在会议上,他要怎么收场?
提名的事情让老吴对他有了芥蒂,那么剩下梁琴和胖子,假设真到了对质的局面,他们会不会站在他这边?
赵东文不接他的电话,是因为愧疚不敢接,还是故意不跟他联系?
他曾经觉得他的组员每个人都很好,这一刻关在屋里猜测,竟然发现他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谁会罔顾自己的立场来替他说话?
人一生中真正体悟到世态炎凉的时刻堪称瞬间,可它带来的隐痛却要长达一生。不甘心,不公平,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陷入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局面里,直到手臂上传来扎实而温暖的分量。他眼眶一热,忽然想起了那天夜里在屋顶边缘泣不成声的陈西安,他也经历过不好的事情,而现在那些都过去了。
钱心一翻了个身,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到陈西安身上,心酸无比的想道,所以gad也会成为我的过去的。
陈西安松松的揽住他,过了很久才笑起来:“哭好了没?起来刨土豆皮吧。”
钱心一按着他的心口翻起来,凑过来和他大眼瞪小眼:“本来好了,一听见土豆又有点想哭。”
陈西安朝他伸出手,示意他拉一把:“不贫了,我饿的起不来了。”
洗完澡钱心一霸占了电脑,开了个文档开始写辞职信,打了删删了打,进度揪心。
年前他就决定要走,那时还觉得自己走起来应该不太容易,高远会留,组员会舍不得,自己也舍不得,会拖泥带水的延上一阵子,做梦也没料到这人生如戏。
他无辜背了黑锅,确实很可悲,不过自作多情的把自己的分量看的过重,也是他活该。
因为高远不肯放权,所以公司没有人事部,招解事宜都是他亲自过问,这对钱心一来说反倒轻松了,他连尊敬的都没加,正文如霸道总裁体附身,充满了尔等屁民反驳无效的味道。
陈西安从浴室出来坐到他旁边,一看页面只能哭笑不得。
辞职信
由于个人原因,现提出辞职,2日内无书面回复,视同默认,请加盖公章。
工作交接10日内完成,交接人gad陈毅为,交接文件见附件,本人离职后若有疑问,请致电xxxxxxxxxxx,联系邮箱xxxxxxx。
特别声明:交接期间用以厘清未存档工程图纸问题,若公司未做回应,则默认为本人所负责的建筑图无重大错误,后期一切问题与本人无关。
辞职人:钱心一辞职日期:xx年x月xx日
他这是活生生的把辞职信写出了解聘书的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气死高远。
好几个回车后面,还有几行起草,表达的是别墅采光顶断梁事故主要责任不在他,是下级传送文件失误导致,具体人不点名,仅供他找工作时做证明用,不存档不公开,要求高远签字并且加盖公章。
以他的性子,向高远声讨这种证明来为自己谋一点保障,就是做了一辈子不相往来的打算了。而高远愧对于他,不会拒绝这种无关痛痒的小条件。
这对于他或许会比别人更艰难一点,但人生就是不断舍弃和拾取的过程,gad对于刚毕业的年轻人或许是一个机会,但对于熟悉它到生理性疲惫的钱心一来说,他在这里已经没什么进步的余地,它已经成了一个累赘。
钱心一放弃了辩解,这个事故不可避免会对他以后的工作造成影响,但因为别墅工程的特殊性,影响程度会大打折扣。
因为违规的改扩建程序太多,别墅本来就是一个该关起门来建造过程的项目,如果本市钱姓设计师的不负责任见报,那么赫剑云也该碍于舆论的压力被请去喝茶了。就算有记者想良心揭露建筑行业的黑幕,赫剑云也不会允许。
还是康纳博士对他说的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好的角度来想这件事,这是一柄快刀,高效的斩断了他藕断丝连的人情过往。
陈西安将下巴搭在他肩窝上,亲了亲他的脖子:“走的这么嚣张?”
钱心一在罗列项目清单,噼里啪啦的打着字:“必须的,不嚣张一点我……你们高总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陈西安笑着说:“什么你们,你才是我的大boss,你让我走我就走,gad完全留不住。”
他在开玩笑,不过钱心一想象了一下这个设定,被魔性的外焦里嫩:“你可别害我,要是你跟我一起走了,高远不疯了才怪,本来还对不起我,被你boss一下又要来卡我。”
陈西安凉凉的说:“疯了就疯了呗,以后跟你也没关系了。”
钱心一忙里偷闲的抽了他一下:“别扯淡了,没了你他再找一个搞计算的,大不了比你多花点钱,他疯什么啊。我懂你的意思,想替我出气,不过没必要,小蛮腰是个好项目,你好好跟完它,做完了把图纸偷出来,给我看看。高远是个傻逼,我以前也是,现在被打醒了,准备重新做人了,至于别墅这小破楼的事,出来混都要还的,老子以后牛逼死他。”
他叹了口气:“这就是计算能力跟不上的下场,我算是吃了个大亏,以后不敢只靠依赖别人了。”
“听起来很励志的样子,”陈西安捏住他下巴转过来亲了个嘴:“老师给你个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