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曼只得冒着冷汗找补:“方才瞧见一根蚯蚓,滚进了墨汁里,又跳到了纸上……”
殷人离睨他一眼,唇角微微一勾。
他自然知道,这画上的寥寥几笔不但不是什么劳什子“蚯蚓作画”,相反,还极有门道。
可到底门道在何处,他一时半会又说不清楚。
最可惜的是,这幅画只画了一半,如果另一半补齐,就能看出更多的信息。
他看过这画,原想占为己有,转头一想,又还给自家儿子,假惺惺道:
“胳膊伤了不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虽然确是儿郎风范,可却幼稚的去玩什么蚯蚓。大冬日的哪里有蚯蚓?有这闲工夫不如四处逛逛,练练筋骨。”
小曼忙忙应下,心下想着自己想要立功的念头,不由又探问道:“阿爹,祖父可能赶的上年节回家?”
殷人离心下欣慰,正要抬手抚一抚小曼的脑袋瓜,他这大儿子立刻别扭的躲闪开。
他不禁心下感慨,一晃就过了十四年,仿佛昨日这小子还穿着开裆裤到处撒尿,今日就已经窜的这般高,能同他耍心眼,能关心起家人来。
他沉声道:“为父这一年,一直在努力营救你祖父,还要确保全家人的安全。否则这满城的巡街衙役因何而来?”
小曼点点头,又问道:“阿爹下了衙可还要去衙门?”
殷人离心中顿时明了他的小九九,便道:“暂且不去,现下闹小贼,阿爹得去稳着内宅。”
小曼便跟着殷人离行了半晌,到了他的院门前,立刻打了个哈欠,道:“孩儿自受伤容易困乏,阿爹也早睡。”
殷人离勾唇一笑,立刻转身离开,将舞台让给了自家娃儿。
几息间便到了掌灯的时候。
殷小曼肩上搭着个搭兜,鬼鬼祟祟出了院门,去监牢前装模作样表演了一番,如愿进入了牢里。
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影影憧憧,将昏暗的火光投向四周。
殷小曼坐在栅栏相隔的萧定晔对面,先找些铺垫的话来说说。
他毕恭毕敬从搭兜里掏出油纸包好的点心,顺着栏杆递进去,满脸的诚恳:“徒儿身手不便,否则还带好酒给师父。”
萧定晔笑纳了点心,问道:“事情可办好了?”
殷小曼不由哭丧着脸道:“办是办了,可……现下我爹忙着捉贼,不知纸上那句话,何时才起作用。”
殷人离的反应在萧定晔的预料之中。
若那位知府大人一开始就像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要么大张旗鼓的迎泰王,要么紧张兮兮的准备御敌,那他倒要怀疑殷人离是否是将计就计了。
现下的进展他心如明镜,面上却要做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失望神色,摇头道:
“痛心啊痛心,你这入门的拜师礼,行的一点都不好。为师此生就收了你这一个徒儿,竟然还阴沟里翻了船。”
在他的摇头叹息中,殷小曼险些羞愧的寻个地缝钻了进去。
他眼含热泪道:“师父说徒儿该如何弥补?徒儿这回一定做到。”
萧定晔先不回复,只起身在牢里打了一套拳法。
殷小曼越看越眼热,心中的愧疚立刻又番了一番。
待收了势,萧定晔方努努下巴,道:“我听说殷大人不愿你从武?”
殷小曼忙忙委屈点头:“我阿爹武功高强,却没教徒儿多少,仅仅能用来防身而已。”
萧定晔摇摇头,叹息道:“可怜的娃儿。”
殷小曼难得受到旁人的认同,一腔的委屈汹涌而出,泪水在眼眶里频频打转。
萧定晔道:“为师我此前,也是个不能在人前练武的,只能在人后偷偷练。方才这套拳法,几乎不挪步,却能挡住四面八方攻击,守住周身要害。再配合心法,所向披靡。”
殷小曼双眸一亮:“真的?”
萧定晔蹙了眉:“为师何时骗过你?”
殷小曼并不知,他的这个师父真的是时时都在骗他。
他认贼作师父,却当自己捡了个宝。
萧定晔又在他面前将方才的拳法打过两遍,见他确然有些聪颖,两遍已能记住近八成,心下却又有些艳羡殷人离。
若日后他也有孩儿,也似这般聪明伶俐,倒是全了他满腔老父亲的心。
外间响了一声梆子声,萧定晔已就着殷小曼带来的纸笔写下了心法,却拿在手中不递过去,当做诱饵一般,同栏杆外那个求知若渴的少年郎道:“你可见过你师母?”
殷小曼原本要点头,心下又一阵警惕,含含糊糊道:“可是外间客房里关着的一位女客?徒儿倒是搭了几句话,却并不知是师母。”
萧定晔话语便急促了起来:“她可还好?”
殷小曼忙道:“好的很,高床暖枕。”
萧定晔便略略放下了心,交代道:“你去告诉你师母,我极好,她不用担心。”
殷小曼拍着胸脯做保证:“放心师父,徒儿一定带到。”
此时他方支支吾吾说出了此行的来意:“徒儿实在担忧祖父的安危,不知如何才能救出祖父。师父同徒儿现在是一家人,可能透露祖父的所在处?”
此时四周安静,安静到武艺高强之人,能听到屋顶上极轻的一阵响动。
萧定晔心下明了,刻意盯着殷小曼看了半晌,忽的扬声道:“你可是想问路线图?”
殷小曼忙忙拍马屁:“师父真厉害,师父真聪明,师父棒的呱呱叫。”
萧定晔一笑:“成了,别乱拍。为师给你便是。”
他在纸上又弯弯绕绕的画了几根线,交给殷小曼。
小曼傻了眼。
怎么又只画了一半?
他期期艾艾道:“另一半呢?师父不画完?”
萧定晔摇摇头:“为师此前短暂失忆过,旁的记不太清楚。如若你师娘在身边,我同她有商有量,互相启发,定然能想个差不离。现下只靠我一人的脑子,却有些难。”
殷小曼只得强打起精神,又多多恭维了他师父半晌,方背着搭兜离去。
……
二更的梆子声响过不久,殷家大郎房里的灯烛还亮着。
小厮端了汤药进来,扇温热了,方劝慰着小主子:“公子先喝了药,再用功温书不迟。”
殷小曼睨了小厮一眼:“真会说话。”
他哪里在用功温书了?他是在将他师娘、师父各画的半边图纸想法子斗在一起,好从中看出名堂来。
他端起碗喝过汤药,再用功了一阵,并无什么明显进展,瞌睡却早早寻了来。
他打了个哈欠,转去耳房准备洗漱。
房门极轻微的一响,门外闪进来个黑衣暗卫,拿起他铺在桌案上的两张纸,转头便跃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