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
乡间的夜晚,有一种舒朗怡情的美。
月光下,一个蓬头垢面的农妇蹒跚着脚步赶路,无暇欣赏夜色的美。
非但无暇欣赏夜色,她还要增加负能量。
她满脸的生无可恋,口中拉着哭腔咕囔着:
“……想我夫君。
想我忠厚老实的夫君。
想我忠厚老实、没有花花肠子的夫君。
想我忠厚老实、没有花花肠子、中了软筋散、能让我为所欲为的夫君……”
她这句话已经车轱辘一般念叨了三日,行在她身侧的另一个蓬头垢面的农夫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头,吆牙切齿道:“花掌柜,住嘴!”
她住了嘴,也住了腿,站在月下望向他:“我为何要住嘴?你不喜欢听?”
他沉声道:“不喜欢。”
她又问:“你为何不喜欢?可是因为听着心里难受?”
他应道:“难受至极。”
她点点头:“好……”
抬腿继续前行。
“……想我夫君。
想我忠厚老实的夫君。
想我忠厚老实、没有花花肠子的夫君……”
他一把拉住她,目光定定望着她:“你就如此不想与我有难同当?”
她连看他都不想多看一眼:“我又不想与你有福共享,为何要与你有难同当?”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苍州我有人,若你我能进苍州城内,我便将你留在苍州。过上半年一年,风声不紧,或者他们将我杀了,你自然就能安全。”
她闻言,立刻点头:
“你故意这般说,以为我会舍不得是不是?不,我舍得的很。
我出宫两年,本就自称寡妇。你真死或假死,是普通百姓还是皇帝,于我没有任何区别。”
他一吆牙:“你!”
她再不理会他,继续往前行。
月光如水,月下的田野孤寂而冷漠。虽多了两道人影,瞧着也不过是夜中行走的鬼魂。
猫儿此生,第一回过上了真猫的生活。
昼伏夜行。
白日在林中、山谷潜藏,躲开沿途搜捕的官差、兵卒、鬼祟路人。
夜里才趁夜赶路。
这一趟成亲,为何衍生成一场逃命,她怎么想怎么没想明白。
但她却明白一点。
天家贵胄是不能轻易下凡的。
他们就该高高在上,用眼角看你,用嗓子眼哼你,用权势压迫你。
如若有一日,他们突然起了助人为乐的兴致,想出手救一两个人,那么被救之人原本还能得个痛快的死法,现下却要不得好活。
如若让她在“被人丢下山崖摔死”和“长途跋涉、双脚磨泡、人不人鬼不鬼、饥渴难耐……最后被人捉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两种死法里做选择,她当然选好死的那一个。
原本萧定晔算她的救命恩人,然而现下她去被牵连的有家不能回、有汉子不能嫁,过上这种野人一般的生活,她反而要怨恨他。
泰王捉拿她根本没有必要,他就是冲萧定晔而来。
她是个被殃及的池鱼。
若死也就死了,若有幸逃得一命,也不过是这茫茫人间的一只蝼蚁。
而萧定晔却不同。
他若死,自然和她一样。
可若活,他是要当皇帝的。和她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她凭什么跟着他蹚这条浑水?
她生无可恋的在前行走,他看着她脚步越渐蹒跚,拽住她手臂,半蹲在她身前:“我背你。”
她一步绕去他身侧,要继续前行:“我夫君才能背我,他还在龚州等我回去成亲。”
他一把拽住她,将她强行背上身。
她立刻如脱兔一般激烈挣扎。
他和她一般犯了倔劲,两只手臂在身后重重箍着她。
她连日困乏,又吃的少,很快力竭。
最后一把力气集中在牙口上,从他身后狠狠吆中了他颈子。
他咬紧后槽牙不反抗,由着她撒气。
她对他的恨意有多少,她吆的就有多久。
一直到她口中涌上浓浓的血腥之气,她方松了牙,趴伏在他肩上再不说话。
很快他的颈子便有了湿气。
他心下一阵难受,只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过平顺的日子……是我连累了你……”
她在他背上窸窣半晌,终于哽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