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雪片已极小,天上云层间多了光亮。在外间玩雪的大黑偶尔发出“唧唧”的奶狗叫声。
隔壁正殿人语喁喁,她能听到她们在谈论她,在关心她的身体。
多么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然而她心里清清楚楚,这是多么肮脏的世界,多么肮脏的人心。
这表面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宫殿下,埋着多少尸骨。
那些身份高贵、举止优雅的贵人的皮囊下,是多么虚伪丑陋的灵魂。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迫切的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父子算计、兄弟相残之地。
时间渐到晌午,她睡睡醒醒间,听闻外间大黑一阵吠叫,接着传来一阵小童的叱骂声:“丑狗,敢冲本殿下呲牙!”
隔壁正殿有了响动,未几,春杏的声音传来:“吴妃娘娘可是来寻胡姑姑说话?她昨儿才醒来,现下还不好下炕。”
吴妃还未说话,六殿下康团儿的已扑到废殿门前咚咚拍门:“大仙啊……”
猫儿叹了口气,扬声道:“春杏,将殿下抱开,莫被我过了病气。”
配殿门被推开,吴妃一人进来,看着炕上的猫儿,不由吃惊道:“怎地竟瘦成这般?”
猫儿强笑道:“奴婢有病在身,不好下炕迎接娘娘。”
吴妃看着她尖尖的下巴颏和苍白脸色,心里有些酸涩,只低声道:“上回才病愈,不过几日就又病成这般。皇上可派人来过问过?”
猫儿点点头:“据闻,杨公公来过几回。”
吴妃略略松了一口气:“杨公公能记得你,代表皇上还惦记你。即便这回侍寝是乌龙,日后还是有机会的。”
猫儿心中一动,倏地抬眼盯着她的神色,缓缓问道:“奴婢未曾侍寝,娘娘已经知道了?”
吴妃长叹一口气:“你若侍了寝,便是皇上事忙,皇后也会下懿旨。圣旨和懿旨都未至,我猜着妹妹上回在御书房过夜,该是并未侍寝。”
她安慰道:“之后一个月没了机会,等皇上从皇陵回来,说不得趁着大年,将你晋封的事情一起办。”
猫儿有些好奇:“为何此后一个月再没了侍寝机会?”
吴妃只当猫儿心急,含笑一指戳在她额间:
“祭祀皇陵前一月,莫说皇上,皇家诸人都要清心寡欲,如此才算得上诚心。待你病愈回去御书房当值,离祭祀皇陵就只有一月时间,皇上便是再迷恋你,也不能置祖宗于不顾。”
猫儿终于明白,她伪装侍寝,泰王为何如此震怒。
按泰王的逻辑,她第一回主动侍寝不成,皇帝必生冷淡之心。再过上几日,即便皇帝对她又重燃了情热,可已到祭陵前一月,再无侍寝的机会。
她心中倏地松了一口气。至少未来一个月,泰王是不会再逼迫她去侍寝。
她喃喃道:“其实奴婢并不真想进后宫,不想爬上龙床……”
吴妃闻言,幽幽然:“无论身在前朝还是后宫,但凡是女子,就脱不开棋子的命运。进了宫,既成家族提升名望、巩固地位的棋子,也成了皇上牵制前朝世家的棋子。”
她抚着猫儿额头,道:
“既然都是棋子,不如当价值最大的棋子。你年纪还小,自然不明白,要有被利用的价值才能在宫里生存。
姐姐此前也想远离纷争,安份过活。然而终于明白,像现下这般不争不抢、被宫里所遗忘,不能自保、自主,才是最悲哀之处。”
猫儿见她话语悲凉,神情萧瑟,对这吃人的宫廷更是厌恶失望。
日头只在天际挂了不多时便被云朵掩埋。
晌午用过饭食,明珠悄声道:“宫里从明儿开始就要禁荤腥,今后我便在房中偷偷为姑姑炖肉汤,多少补一补。”
又担忧道:“大黑是个鼻子尖的,这肉汤能瞒过旁人,想瞒过大黑却有些难。”
猫儿躺在炕上,望着晦暗的屋顶,喃喃道:“宫里禁了荤腥,你又去何处拿肉?你路子再广,能广到宫外菜市?”
明珠心虚的瞟了她一眼,极小声道:“是……五殿下的人……会经常送药、送肉食来……”
猫儿白日睡的多,到了夜间还不困,闻言倏地撑起身子,眯着眼睛盯着明珠,半晌方道:“我今儿倒想问问,你平日路子广,这些路子,都是从何而来?”
明珠心里一惊,立刻要做出含冤委屈的模样,猫儿已冷冷道:“你这回想靠哭嚎蒙混过关,可是打错了主意。”
明珠抹眼泪的手便僵在了半空里。
猫儿从炕上缓缓爬起身,看着昏暗烛光下的少女,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