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凶光熠熠地瞪着他的老虎,竟也一怔,为之呆滞。
炊烟随风摆,夕阳山更绿。夕阳余晖照下,淳朴的小村里一所用茅土造的房屋中,传来整齐响亮的童声。
夫子,再见。
再见,快回家去吧神色温柔地向学生们道别,目送他们一个个走出私塾大门,夏玉言才把目光收回,专心地收拾木案上散乱的书卷时,一个矮胖的妇人提着菜篮走进来。
夏夫子。
张大嫂,你好夏玉言客气地招呼一声,正想迎上去,妇人已抢先走到他身前。
夏夫子,你的脚不方便,让我过来就行。
失礼了。夏玉言颔首微笑,垂首看一看自己的双腿:心中多少有点难过,却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
不要紧我拿来今个月的束修,请夏夫子别嫌弃。
张大嫂,你太客气了夏玉言用双手接过妇人递过来的菜篮,篮内放着一束肉干和几只鸡蛋,村民都务农为生,并不富有,故大多以食物、日用品作为孩子上私塾的酬金。
都是应该的,若非有夏夫子用心教导,我家那个傻小子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出来。
其实小峰乖巧又用功,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哈哈是吗这就要请夏夫子好好教导他了。
这个当然。
客套地互相寒暄,好一会儿,张大嫂才向他告别,见她眉开眼笑地走远了,夏玉言不由得有种解脱的感觉。
将书卷都收拾好,把菜篮挂在轮椅的木柄上,夏玉言缓缓离开私塾。
这所私塾由他的父亲建立,因为远离县城,所以村子里的孩童都到这里读书,自从他父亲死后,就由他继承垫师的工作,生活虽然清苦,但却很自在。
夏夫子,回家吗
是呀田大婶。
啊夏夫子,看见你就好了我家娘子正在家里蒸桃糕,吃过晚饭后,我拿几个到你家去,请你尝尝。
那就先谢过了
夏夫子,你好。
你好
夏玉言住的村子只有三十九户人家,邻里守望相助,彼此关系亲密,从离开私塾开始,一路上遇到村民都少不了打个招呼,停下来闲谈几句,加上他爱静,住的地方离村子较远,用了约一炷香时问,才回到青竹小屋附近,夏玉言并不急着回到屋里去,他的目标是离屋后十多步,用来储藏杂物的仓库。
你在吗
推开木门,两道在漆黑的室内熠熠生辉的绿光,如箭般向进来的夏玉言刺去,夏玉言并未察觉,把门关上后,便用放在旁边的竹竿,把屋顶的天窗撑开。
斜阳余晖仿如点点金沙洒下,光亮一室,也照出躺卧在草堆上的一身斑斓。
在睡觉吗整天都懒洋洋的,当心发胖。朝着老虎露出温柔的微笑,夏玉言移动着轮椅,尽量靠近它身边。
你应该饿了吧我刚刚收到张大嫂的东惰,所以,今天的晚饭有肉干吃,你看
从菜篮里拿出一块肉干,刚刚递到老虎面前,它大口一张,便把肉干整块吞进口里。
慢慢吃,还有很多。小村子里生活简朴清贫,除逢年过年外,甚少吃肉,而且,他手上没有多余的银两,所以,这几天只能喂它吃些面食,蔬果,一定把它饿坏了。
夏玉言用怜惜的眼光看着老虎,又拿起一块,喂到它嘴边。
小小的木屋内,满是老虎狼吞虎咽的声音,把握它大快朵颐的时间,夏玉言用手撑着墙壁,离开轮椅,坐在草堆上,拿起在墙角的水桶边挂着的帕子,沾点水,凑前为老虎拭抹身躯。
吼冰凉的感觉,倏然的接触,令老虎不满地摆了摆尾巴,帕的一声,打上夏玉言的手腕。
啊痛叫一声,夏玉言停手,把手举起来,拉起衣袖,白皙肌肤上添了一道红痕,传来火辣的痛楚。
在微微肿起的肌肤上轻轻揉搓,吹两口气,性子温和的夏玉言没有生气,反而软着嗓子对老虎说:你别生气,我只不过想为你擦身而已。你不喜欢水吗忍一忍好吗只是一会儿身子就干净了,干净了就会很舒服。
他的嗓音温润如玉,加上说话时神色柔和体贴,配上那张温文的脸孔,任何人都无法恶狠狠地相对,老虎眯起眼,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从鼻尖哼出一个单音,垂下头,继续咀嚼口中的肉干。
乖夏玉言松一口气,温柔地夸奖一声,再次凑前,为老虎擦身。
帕子擦过毛皮,柔软的耳朵后方,乃至每一只趾爪,体贴而温柔的动作,令本来绷紧全身的老虎也渐渐放松了,垂下眼皮,舒展四肢,享受夏玉言的侍候。夏玉言边细心地为它擦身,边小心地打量它的神色,感到它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后,便说。
你已经在这里住下来几天了,让我为你起个名字,好吗
别人家里即使养猫猫狗狗也会为它们起个名字,何况他现在收养的是一头大老虎,当然要为它起个威风凛凛的名字了。
已经完全将老虎当成自己饲养的夏玉言,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它,老虎吊起左眼的眼皮,斜睨他一眼,接着,便垂下虎目,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见它似乎没有反对的迹象,夏玉言眨眨眼,自顾自地说。
应该叫什么名字呢虎虎小自唔小黑
烦皱成一团的斑纹像在诉说它的心情,老虎索性阖上双目,懒得管他。
夏玉言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后,用力拍一拍前额,呀我想到了,就叫小花吧
老虎赫然睁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夏玉言宛若不觉,轻抚它身上的软毛,笑着说:小花,小花,这个名字真动听。
吼老虎不满地吼叫,露出两排白花花的獠牙。
很喜欢这个名字吧
笑颜灿烂,夏玉言高兴得不住叫道。
小花,小花,小花,小花。
他每叫一声,老虎的脸色便难看三分,两颗锐利的獠牙不住磨着,发出刺耳的噪音。
夏玉言却是不怕,几天相处下来,他已经知道这头老虎极有灵性,绝不会随意伤害他,瞪着那张灿烂的笑颜,老虎虽然不悦,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夏玉言径自高兴了好一会,才继续拿起帕子为老虎擦身,之后解开缠在它身上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把敷在伤口上的旧的抹走。黑漆漆的草药被抹走后,露出鲜艳的伤口,已经七天了,虽然血早已止住,但是皮肉依然翻开,没有愈合的迹象。
很痛吧夏玉言叹一口气,修长白皙的指头,怜惜地抚过伤口四周,小牛那箭刺得很深,这样的伤口,只怕非得两三个月方能结痂痊愈。
摇摇头,夏玉言拿出草药,含在口中嚼两嚼,再敷在伤口上,接着,拿出干净的白布条为它包扎。
将布条缠上几圈,打上一个漂亮的小结,夏玉言满意地点点头,却发觉本来正在专心吃东西的老虎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顺着它的目光,伸手向嘴角摸去,指腹立时沾上墨绿色的药汁。
原来弄脏了。夏玉言了然,顽皮地伸出舌尖舔去指腹与唇角上的药汁。粉色的舌尖滑过白皙的肌肤与淡红如花的唇瓣,添过的地方泛起水嫩的光泽,散发出与他清秀文雅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无言魅惑。
将药汁舔掉,夏玉言扬起眼帘向老虎看去,它依然定定地看着他,一眨不眨。
小花,怎么了为什么看着我夏玉言困惑地眨眨眼,伸手轻轻抚过老虎颚下的软毛。
文人柔软无骨的掌心,滑过温暖的躯体,青绿的虎眼内燃起两簇火苗,烈焰炯炯。
是不是累了,想一起睡觉吗夏玉言只觉得奇怪,毫无戒心地举起双臂,从后环抱它的腰背,将脸与上半身全都赠在老虎柔软的毛皮中。
雄厚的肩背瞬间绷紧,随之柔软。
修长的肢体,规律的心跳,温柔的气息,老虎在短短一瞬间已经再次确定,这样的一个男人根本毫无威胁性。
夏玉言的头垂下,薄得看见血管的单眼皮敛下,两扇墨黑的眼睫在脸颊上落下影子,淡红的薄唇微张,轻轻打个呵欠。
淡淡的桂花香气从白皙的脖子飘扬,细腻温和的味道足以令铁石溶化,贴近的身躯竟然令从来凶悍,而且戒心极重的老虎感到一阵奇异的安心。
一双炯炯虎目中绿光飞闪之际,外面传来一把娇媚的女声。
玉言,你在里面吗我看见天窗打开了。
听到翠姬的声音,闭目小睡的夏玉言立即心虚地抖一抖。猛然睁开眸子。
在我我在找东西。
要我进来帮你吗
进来那不就会看见他偷偷藏起来的老虎吗夏玉言不由得慌张起来,也忘记了翠姬与他之间有一门之隔,忙不迭摆手拒绝。
不不用了
唔那好吧找到了就快出来,我已经做好晚饭了。
嗯我知道了。
听到她的脚步声走远,夏玉言登时松一口气,放开搂着老虎的双手,改为撑着墙,移动身体,试图坐回放在不远处的轮椅上。
宁静的安心被打破了,老虎先是不悦地瞅着门板,当门外的人离开后,就改为睨着夏玉言,眼神冷冷如冰。
夏玉言没有留意到,只顾着专心地撑着墙,从草堆上起来,不过,墙壁平滑,无法借力,他试了几次,都无法支撑身子,反而一再跌回草堆中。
四散的草屑沾了一身,夏玉言垂头,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忍不住攥起的拳头,用力捶打无力的双脚。
叹气,他改为以双手撑着草堆。虽然有点难堪,但是别无他法之下,也只得拖着双腿向轮椅爬去,就在他开始动作之际,一直冷眼旁观的老虎突然站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向他的后颈噬去。
啊被咬住的那一刻。夏玉言吓得魂也飞了,只道死亡近在咫尺,老虎却只是轻轻咬着他的后领将他丢上轮椅。
天旋地转之后,睁开眼睛,夏玉言才知道到发生了什么事,坐在轮椅上,犹有余悸地摸一摸后颈,完好的手感令他松一口气,接着,垂头,用带着几分尴尬的神色向老虎说:小花,对不起。还有谢谢
老虎已经再次在草堆躺下,自顾自地摆着尾巴,看也不看他一眼。
想不到他竟然无能得连老虎也看不过眼
夏玉言苦笑,推着轮椅的车轮,离开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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