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子,由于要凑钱给家中男丁去兵役,村里一些姑娘嫁人的嫁人,订亲的订亲,唯独原婉然,婚事八字没一撇。
找上原家议亲的有五六户人家,家家嫌原婉然名声不干净,并且面黄肌瘦,不定七痨八伤难生养,礼数目得砍半。
原家夫妇抵死不答应,眼看着纳银抵兵役的期限一天天近了,还找不到礼教他们满意的亲事,便托媒遍及十里八乡,又发了狠调理打扮原婉然,餐餐给她吃猪油拌饭,每逢媒婆带人相看,便把她浓妆艳抹一番。
这日,原婉然又教蔡氏倒饬得满脸胭脂香粉,接待一个邻村寡妇。那寡妇来了,屁股不曾略沾椅子便走了,说她中意的儿媳要安分贤惠,不能是花里胡哨的小狐狸。
原家夫妇痛心礼到不了手,朝寡妇离去的方向骂了一阵,喊原婉然奉茶,递茶时,原智勇没接稳,杯子砸落地上裂成瓣。
原家夫妇打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一言我一句“败家”、“赔钱货”、“讨债鬼”,好容易骂了痛快,便轰原婉然出门打酒。
原婉然提了葫芦走在路上,双眸一滴泪水都无。
她对哥嫂已然寒心,离家的念头一天天强烈,然而她打听不到何处可容身,只能暗自发愁。
这时候,她往往要想起那位韩官人。
那人彷佛知道很多事,如果向他讨教,应当能给出高明主意。不过彼此非亲非故,她没脸开这口把家丑外扬,况且人家家邻县,往后不可能碰面了。
她走着,到了藏私房钱的那段路上,第一眼便望向她的埋钱树,可一瞧,愣住了。
埋钱树前头草丛给踩平一角,四个十四五岁半大小子聚在树下欢呼,一条黄狗在他们腿间穿梭。
原婉然预感不祥,跑上前查探,听得那群少年哈哈笑道:“阿黄好样的。”
“还当它掏兔子洞,居然刨出钱。”
其中一个癞痢头抛动手上白灿灿碎银,“喂,你们说,这块银子多少份量?”
原婉然脑中轰的一声,脱口喊道:“钱是我的。”
少年们齐刷刷瞥向她,起初脸露心虚,很快那癞痢头扳起脸,道:“钱上头写你名字了?”
“哪有人在钱上写名字?”原婉然道:“你们这钱从树下刨出来的,对吧?我的钱便藏在那儿。”
“撒谎,准是你听见我们说话,打算黑吃黑。”
“我没撒谎,真的。这树下洞里倒扣一只破瓦罐,里头用破布包了一笔钱,有铜钿十文,一块碎银大概半两。”
一个圆脸少年小声向癞痢头道:“她全说中了。”
癞痢头手肘重重撞圆脸一记,道:“巧合而已,这等藏钱用物和手法烂大街,终不成天下被这般藏起的钱都算她的?”
原婉然忙道:“真是我的钱。烂大街的用物那么多,我偏挑破布和瓦罐两件说,两件全中,天下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癞痢头语塞,原婉然软声道:“还我吧,那笔钱我攒了很久。”
就剩一笔钱可依仗,非讨回不可,而且不能张扬出去,否则家里晓得她藏私房,肯定要拿走。因此上,她面对癞痢头不能不好声好气。
“哼,”癞痢头把头一昂,“你藏的钱就真是你的?我还说这钱是你偷来的,要不,你上哪儿弄这许多钱?”
原婉然最痛恨教人冤枉,可钱捏在别人手上,不得不忍气吞声。她勉力软声道:“你误会了,我从不偷东西。”
“哼,不偷才怪,你都偷汉子了。”
原婉然猝不及防癞痢头这般损人,当场懵了,小脸须臾红胀。
那窘状逗乐少年们,尤其癞痢头,似乎自觉说了漂亮话,再接再励。
“做了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
婊子?原婉然忍无可忍,双眸剜向癞痢头。
“我不害人不做坏事,你们凭什么糟蹋我?”她厉声道:“你占钱不还,还泼人脏水,才不要脸。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