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为了时时刻刻看着她而甘愿为奴吗?
他清澈的眼神令人心碎。
切茜娅决定接受诸神的这份馈赠。
她甚至不允许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稍稍偏移……她不确定这是否合理,但索斯亚毫无怨言。所以,她心安理得地假装察觉不到自己的任性。
她喊不了停了。
可时间会替她喊停。
女孩们大多在十六七岁时就会出嫁,而切茜娅一直单身到了二十一岁——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看中的够资格当她丈夫的人相继意外去世。
或死在奴隶的暴动中,或自己不小心掉下高楼,或被匪徒趁夜抢劫……
这让她母亲感到焦虑。
盖伊斯就是这时候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他是她姐姐的副官,从十四岁开始就一直待在jūn_duì里,军功赫赫,出身高贵。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姐姐对他多有称赞,她姐姐认为他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
于是由盖伊斯带领的一支骑兵队在某日清晨跨过格罗城的城门。
她没让索斯亚知道这件事,她借口要他探听情报打发他去了奴隶暴动频发的地区。
如果可以,她其实希望索斯亚不再回头。
她叔叔更想要她嫁给乌斯诺夫——格罗的另一个执政官,以此来打消乌斯诺夫对她叔叔的猜疑,以此来证明她叔叔并没有打算暴力夺取乌斯诺夫的权力,证明他们之间的友谊和结盟依然如故。
但是乌斯诺夫的年龄大到可以当她祖父,如果她叔叔坚持这样要求的话,她姐姐一定会跟他拼命。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她跟盖伊斯小时候见过几次面,不过她对他印象很淡。跟索斯亚相比,他的容貌略欠一筹——跟索斯亚的容貌相比,谁都很难再称得上卓越。他的性格比索斯亚温和开朗得多——她不是说索斯亚性格不好,只是相对而言,索斯亚的性格稍稍有些极端。
只是稍稍……也许?
她姐姐的判断肯定不会有错,所以她很放心地跟盖伊斯上了床。虽然她骑在他身上时,满脑子都是索斯亚。
背着他跟索斯亚偷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她怎么迫使索斯亚接受这种事?她都不知道为什么索斯亚身为一个奴隶完全没有奴隶该有的卑躬屈膝的样子,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太宠着索斯亚了?
切茜娅浑身汗津津地躺在床上,一边反思一边习惯性地往旁边翻了个身,“抱。”
“你真可爱。”盖伊斯的声音和味道完全不适合她,但她会习惯的。
事与愿违,索斯亚如期归来。
根据他提供的情报,盖伊斯带兵前去平息奴隶的叛乱。
索斯亚很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他轻车熟路地趁夜翻窗溜进她的房间,她一晚上都没机会开口。他拿麻绳绑住了她的手腕,他撕碎了绕在她身上的丝绸,不吻她时便把丝绸团成一团塞住她的嘴巴。
他从未对她这么粗暴过。
切茜娅气得要命。
“我难道不比他们更能带给你快乐?”他把她摁在窗台边的墙壁上,直视着她的眼睛发狠顶弄她。
“呜呜……”她眨眨眼睛,示意她现在说不出话。
他又不出声了。
过了很久,他抱着她躺在床上,疲惫不堪地轻声央求:“看着我,别看他们。”
“索斯亚……”切茜娅抬起被绑着的手,摸了摸他的脸,不忍心地闭上眼睛。
他闭上眼睛凑过来吻她,语气平静,“你会跟他结婚?”
她安静了会儿,站起来,背对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窗边,天上的启明星亮得有些渗人。
“当然,人人都会结婚的。我们需要这样维护同盟的。”
她姐姐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政治原因结过一次婚,后来她姐姐的丈夫死了,她叔叔私下勾结教堂,伪造了战神的启示,才得以让她姐姐像男人一样穿上铠甲。
索斯亚从她身后抱住她,在她发间嗅了会儿,手掐住她脖子,“你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跟他结婚?”
切茜娅哼了声不愿意搭理他。
他沉默片刻,揉了揉之前他把她按在桌子上时,她腰间被桌子边缘磨出来的血痕,“疼不疼?”
“我不喜欢这样。”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她的怒火又冲上头,她转身狠狠踢了他一脚,“再敢这样就把这玩意儿给你切掉!切掉!”
索斯亚闷哼了一声,脸色有些发白。
他又抱紧了她,紧得她肋骨有些疼。她想说松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切茜娅由着他抱了会儿,叹息道:“你得向我保证,你不会再杀人了。”
他一脸无辜。
她不得不说得更直白一些:“这阻止不了我跟人结婚的。”
他以为他每次的谋杀计划都做得天衣无缝吗?
她最初发现他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无害时,以为他对她很好只是为了复仇,为此难受了好一阵子。
但她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指责他什么。毕竟苏尔塔人是因为在战场上输给了格罗人才会沦为奴隶,而他的父母也因为那场战争而亡。格罗人的jūn_duì将领还是她姐姐和她叔叔——这么一想,她更没有立场问他什么了。
但她不能不搞清楚,不能在自己身边留下一个祸端。
于是她想办法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结果他说:“推崇弱肉强食的人在这一法则下丧命,难道不是死得其所吗?也许我母亲有些冤屈,毕竟她不能亲自上战场,是因同族男人的无能而亡。你说,我该恨谁呢?”
切茜娅觉得他有点点疯,明明他们看的都是一样的书,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逻辑如此清奇,总觉得她迟早会被他的歪理带进沟里去。
他又问她:“有没有想过,倘若那场战争是苏尔塔人获胜,今日你会在何处?”
她肯定会自杀的。
“所以,你看,现在这种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他看透了她的所想。
“最好?因为我吗?”
“你是我活着的意义。”
他的感情能灼烧到她。
不过切茜娅试想了一下,如果说人生的意义之类的东西,她的意义所在应该是她姐姐吧。
被她直接拆穿的索斯亚看起来有些惊讶。
“你把我当傻子吗?”切茜娅盯着他的眼睛看。
“我们逃走吧。”
切茜娅闭上眼睛一头栽到他怀里,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什么也没听到。
不可能的。
她走了她姐姐怎么办?她只有她。格罗人的jūn_duì征服了他们已知的所有世界,而另一场战争才刚刚开始——格罗的两个执政官必然只能留得其一。
而她姐姐的归处又在何方?
她们的叔叔从不吝啬于培养她们,因为他知晓她们始终只能依附于他,她们始终无法争夺他的权力,她们不能独立拥有家族的姓氏,甚至不能独立拥有财产。
“像男人一样英勇无畏”——这是她的姐姐所能得到的最大的赞誉了。
女性的身份在她们和真正的权力之间坠下无法跨越的沟壑。
何其无辜,又何其悲哀。
切茜娅至今方知,为什么年幼时她向姐姐询问她何时归来,她姐姐却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如果可以,我希望战争永不结束。”
当她归来之际,便是她卸甲之时。当战争结束,他人或因战功勋章而白袍加身,而她却必然饮下诸神赋予她的苦果——元老院的殿堂容不下女性的身影,权力的宝石从来不与女性。她要么穿上修女的黑衣终身侍奉神明,要么穿上白纱在鲜花中步入牢笼。
她的士兵无一不敬仰她,然而所有的士兵都是男性。有多少男人愿意为了她冲向自古以来的教条、法律和制度,为了从未有过的空想而赴死?为了她而争取女性可以合法凌驾于他们之上的权力?又有多少女人会愿意她们的丈夫为了她再次投身战争?
他们因她非凡的能力而将她推上高台,因他们知晓她的性别终将致使她泯灭于凡间。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能为她的姐姐做些什么?
切茜娅躺在索斯亚怀里听着他安静的呼吸声,知道他也未入睡。
而她又该如何安排索斯亚的去处?她怀疑自己是否有权决定他的去留。他该是她的财物,然而按照格罗城的法律,若她没有男性监护人,她不能合法拥有财产。在现在她的监护人是她叔叔,当她结婚,她的监护人会成为她的丈夫。
切茜娅越是清醒,越是痛苦。她不禁扪心自问,若她没有一个渴望像男性一样征服世界的姐姐,没有想要完全拥有一个无法自保的奴隶,她会愿意在笼中睁开眼睛,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
她做好了强硬地把索斯亚绑起来偷偷送走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保不住他的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当她从朋友家的宴会上归来,怎么也找不到索斯亚时,她径直冲到了因为身体不舒服而留在家里,未应约赴宴的维比娅跟前。
“你对他做了什么?!”
“乌斯诺夫很喜欢他。”
“所以……”他们把他送给了乌斯诺夫?
切茜娅瞳孔一瞬放大,她怒不可遏,“你怎么能——”
维比娅却递过来了一封信,显然,这个决定得到了她姐姐的赞同。
她闭上眼睛。
曾几何时,她为他的美貌而倾倒,如今却宁愿他只是个普通人。
“你爱上他了吗?”维比娅打量着她的神色。
“不。”她否认。
那天夜里大雨倾盆,雷声轰鸣,闪电在遥远的夜空划出紫色的花朵。
切茜娅辗转反侧,几度起身,又几度躺下。如此反复了无数次后,她匆匆披上衣服,从窗户跳出去。
草丛划伤了她的小腿,她悄无声息地跑到马房。她的赫墨拉——她给她那匹白色的小马驹起名赫墨拉,那是神话中白昼女神的名字,很适合它。
他们有时会在它身边、在干草上做爱,马房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他会用香料熏过的衣服盖住她。他们也曾骑着它偷偷溜出城,在遍地鲜花的山野间做爱。
赫墨拉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她翻身上马。
银白色的身影划开雨幕。
乌斯诺夫的住处灯火通明,切茜娅摘下白色斗篷,露出面容,举着火把四处叫喊的侍从纷纷让行,她隐约听到了几声抓刺客,心下不由一松。然而等她看到他,她的心脏却又猛地一缩,几乎疼到她无法呼吸。
他满身鲜血,左半边脸被匕首自上而下地划开一道极深的伤口,眼眶处不断地涌出鲜血。
她看到漆黑眸底令人窒息的空洞。
索斯亚单膝跪在宴会厅的中央,他手上抓着满脸惊恐的乌斯诺夫,匕首压着他的脖颈。他的旁边还有两具尸体,宴会厅里受伤的贵族惊慌地尖叫,侍卫无法稍稍向前。
他抬起头看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下脸。
紧接着,他干脆地割断乌斯诺夫的脖子,冲上前抓住了她,匕首插入她的胸口。他应该很清楚哪里是心脏,然而刀尖在碰到她时犹豫了下,刺入时向下偏移了几分。
她艰难地抓住他的手腕。
“逃……快、快逃……对不……起。”
06
“接下来?接下来当然是把那灰发婊子的妹妹和妈妈都抓起来……拜托,那支骑兵队才几个人?我们会怕他们?别忘了,他们的执政官可都死在了我们的人手上!”
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索斯亚想睁开眼睛,左眼却一阵刺痛。他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左边蒙着纱布的空洞无物的眼眶。他手指停顿了下,又动作缓慢地摸了下脸上和嘴角被针线缝合好的伤口。
他这副模样怎么见她?
“可是,拉夫斯,他们还有一个执政官你忘了吗?乌伦盖亚的jūn_duì很快到了,再不逃我们都会死的!”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索斯亚力地睁开右眼,眼前模糊了片刻,他尝试活动四肢,却不得不因疼痛而放弃。
“不不不,你根本不懂!等我坐上元老院里的那把椅子,当我们的人再次披上铠甲,他们攻不下这座城的——诸神!”说话的男人推开房门,一眼看到他惊叫了一声,而后神色激动地跑过来,拉住他的手,挤了几滴眼泪。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醒来的!诸神在上,你是我们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