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杏贞坐直了身子,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念了起来,语句短促,没有丝毫感情,落到最后一个句点,车子才缓缓启动。
祁敏淡淡说:“没有做过公证的遗嘱也不能算数。”
祁杏贞抬手就撕了:“所以,你不必担心。”
祁敏深吸一口气说:“我倒不担心自己,只是有点担心你,”他从后视镜看她,她也挺着脖子迎他的目光。
“爸怎么死的倒没的说,可是巧的是他发病的时候你正好就在跟前,而救命的药却找不到了?更巧的是,尸检报告说是他近日摄入大量脂类,可爸平日里是最不爱吃那些东西的……”
祁杏贞答:“药的事我不知道,不过最近爸确实替我吃了不少补品。”
祁敏故作恍然大悟:“啊,那就是了,可补品和药物还是有区别的吧?”
祁杏贞转过脸去,不再看他,也没回答他,半晌,慢吞吞说:“虽然这张遗嘱没公证,可你送他的那支钢笔倒是帮了我个大忙。”
祁敏没说话,只等祁杏贞继续往下说。
她倒是不紧不慢:“祁中南再精明的人,也不明白一个道理,人一旦对想要的东西能触手可及的时候,就要开始惦记,所以,当他要立遗嘱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活不长。
他第一次签遗嘱草稿找不到钢笔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后来回去的时候我发现包里多了一支钢笔,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一开始也费解,为什么祁敏哥送给大伯的生日礼物会在我包里?大概是有人故意放在我包里,要我注意到这个……于是我仔细研究了一下那支钢笔,到底藏了什么奥秘?
当然还要感谢萧贤,他不愧是你推荐来的技术人才,帮我解答了这个困惑——里面的装置是个大陆市面见不到的蓝牙针孔监听器。我想到了辅修it技术的你,全家谁还会像你这么精通这些东西?
可你为什么这么做,做完又为什么要我知道?
我想,也许在祁中南把我扶上总经理一位时,你就不再信任祁中南了,同时,你也知道靠你孤军奋战也远远不够,可是谁能更容易拉拢且还有能力影响祁中南呢?也许就是我这个没有安全感、渴望得到爱的假妹妹吧!祁中南说得对,世界最牢固的关系就是互有利益互有羁绊的关系。
你怕拉拢的力度不够,所以你造了个势,诱我上钩,故意透露你在相亲软件上的情况,帮我拿回优盘再以此牵制我,获得祁中南的信任,让他认为你不会爱上我,再让我误以为你对我动了情……”
祁敏打断:“所以你觉得,我们的感情是假的?甚至是我这个人都是假的?”
“祁敏哥哥,真假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都说,如果爱情是一次自我欺骗的幻觉,我们都不过是让彼此在这个幻觉感受更真实一点。”
祁敏轻笑:“所以你想说什么呢?”
“如果你在笔上做手脚,我又为什么不能改装它然后把我想要的内容录下来呢?他死前时的有效录音可以只剩下那一句——
‘我要重新修改祁敏的继承权……要不是今天到市里见环境局的人,我都不知道是祁敏在背后做了这么多手脚……他是要搞垮项目自己独大吗?还是不满我上次的遗嘱,觉得我偏向祁中泰……’”
祁敏猛踩刹车,祁杏贞身子惯性前后摇摆。
祁杏贞看着车窗外雨夜的公路,笑了:“你是舍不得杀我的,我是你孩子的母亲,我知道你也怀疑,可孩子马上出生了,我不介意你到时候做个dna……当然,你也不知道录音存在哪里,就像我也没法知道你是不是真做了尸检报告一样……所以,录音和报告只是我们试探的虚招,但说到底,人死了,火化了,我们的孩子还要生下来,东南化工厂的项目还在亏钱,信科集团还要经营,我们还得互帮互助,毕竟我们在一条船上。”
祁敏继续开车,一手摆方向盘,一手支着下巴说:“那个项目本来就有问题,我这么做也是想给你一个警告尽快收手,资金流这块我会帮忙找补,但是项目亏了也是事实。”
祁杏贞嗯了一声,低头想了片刻:“事关信科未来,等到了公寓,我还要跟其他那几位详谈。”
祁敏从后视镜去看她,平静道:“以后,你就是祁家的董事,承担祁中南的角色,为了集团的利益,把所有人笼络在一起。”
祁杏贞笑:“是你们抬举我了。”
说话间,车子也开到了公寓入了库。
祁中泰、祁英翰和祁烨这时候都在公寓屋檐底下避雨,见他们二人手挽手打伞过来,众人脸上都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祁英翰抽烟,渺目探究,祁中泰挽臂,倨傲虚觑,祁烨含笑,目光寒冽。
“张律师马上到。”祁中泰走过去,指了指公寓大楼:“这楼也升值了吧?据说涨势快超过祁中南买的西山别墅了。”
祁杏贞笑:“怎么,小叔对房地产这块有了兴趣?是打算投资几栋楼吗?”
祁中泰摆手:“那倒不是,我是想给我姐姐那孩子在这买一套,他来年就毕业回国了。”
祁杏贞问:“他也打算回国发展?”
“祁总能否帮忙安排?”祁中泰目光闪了闪,祁杏贞笑着按他手腕:“你放心,合同条件是什么就是什么,即使爸爸不在了,也要履行。”
“张律师来了,”祁英翰朝走过来的人招手,那人行色匆匆打了把伞,后面还跟了两个公证处的人过来与大家寒暄:“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一众人等进到公寓才略显放松,这一天都在下雨,人也疲冷倦怠,此刻都瘫在沙发上和椅子上,祁杏贞倒不怕劳累,拿出女主人的范儿,招待各位喝一杯威士忌驱寒。
客厅灯光明亮,室内打了热风,温度渐渐回暖,每个人端着酒杯,垂目,独饮,听张律师念完遗嘱和公证人的法律声明。
“没什么异议,家属过来签字吧。”
祁中泰说:“我能不能放弃我的继承股?我对信科未来盈亏投资没兴趣,也对祁家没兴趣,这一点我跟祁中南说过。”
张律师说:“继承人当然有权利处理自己继承的财产。”
祁中泰看向祁杏贞和祁敏说:“你们现在是最大股东也是信科的法定人,我还是要交还给你们做决定。”
祁杏贞在电暖气跟前伸了伸脚说:“张律师,你做个补充协议吧,就按照顺位继承来处理吧。”
张律师便代拟一份草稿让祁中泰签字,再合订合同让每个人过目,无人异议,所以程序也简单,祁敏送走张律师等人,回来看余下祁烨和祁英翰问:“杏贞呢?”
祁英翰点了根烟说:“在书房呢,要单独召见我们呢。”
祁敏问他也要了烟,点了,深深吸一口,朝上空吐烟。
祁英翰笑:“你怎么又抽上了?这都第二回了,怎么,继承了这么大的家业,压力大啊?”
祁敏懒得理他,继续抽烟。
祁烨笑着坐下来倒满杯子独饮:“这里谁压力有我大?一屋子老板股东,就我一个是干活的,真不懂你们找我来是做什么。”
“啧啧,得了便宜还卖乖,别忘了我们几个你最得宠,杏贞最喜欢你,可别把我们当傻子。”祁英翰冷嘲热讽。
这边唇枪舌剑,书房那边的气氛也不轻松。
祁杏贞坐在祁中南旧座上,四平八稳,对沙发上的祁中泰缓缓说来:“东南化工厂的项目是你谈的,你也一直跟国内外的能源部接触,怎么能不知道这项目是个坑,可你偏偏要投资,什么用意,你我心知肚明,现在他已经死了,这个项目你得给我想办法。”
“我不都已经交出股份了吗?”
“可擦屁股的活儿还得有人来干啊。”
祁中泰笑了:“你还不有你老公和两个哥吗?”
“小叔真说笑,好像要跟我们撇的干净,那你让你姐的孩子进信科,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