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八月节,正是秋高气爽,营里放了假,姐弟也有机会出去走走。
二人都换了新装,谭洁穿一身水蓝湖纹马褂,搭灰蓝披肩,梅娣则穿新裁的白色西服鹅黄背心,两个都戴了礼帽和墨镜,小心谨慎,生怕旁人认出。
梅娣也剪短了头发,留一条极细的发辫藏在领子里,手拽一条绢子遮口,另一只手搀着他姐往五大道去。
集市也开了,街边摆了小吃和各式各样的兔儿爷兔儿奶奶,旁边还有新鲜出炉的天津麻花和狗不理包子。
姐弟一路瞧着新奇,穿过集市,进了有名的“祥和饽饽铺”,里头排了不少人,都是冲了那天津着名的“老八件”去的。
据说是这铺子的当家正是当年在紫禁城给贵人们做宫廷点心的师傅,手艺传出来,流落民间,久了就传出这“老八件”的名声,其实就是些用山楂、玫瑰、青梅、白糖、豆沙、枣泥、椒盐、葡萄干等八种馅心做成各种各样形状的点心,有做成枣花、福字、禄字、寿字、喜字饼的,也有做成卷酥、核桃酥、蜡饼、灯笼酥的,任君挑选,种类太多,索性取个虚数装一盒统称“老八件儿”
姐弟挑了两盒又买了两盒月饼,从铺子里出来,时间还早,就在旁边喝了碗油茶。
这天气,不热不冷,两个人又少有这般轻松自在的时光,并在一处,谈笑悠闲,姐弟情深亦如一对儿情侣。
正说着话,梅娣目光定在对面卖古董的摊主身上,那人也古怪,小黑眼睛提溜转,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谭洁,忽然裂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脸枯如树皮。
梅娣皱了皱眉,扭过头去,又扭回来,没再去看那人却知那人还盯着自己,终于忍不住,侧头对谭洁小声说:“姐,你看对面那人怎么总看咱们?”
谭洁警觉,瞪起眼睛,犀利一瞥,与对面的人正对了目光,头皮一麻,立刻起身,领了梅娣就起身走。
“哎,姐……怎么……”
走得远了,跳上一辆黄包车,二人急匆匆离开人密是非地。
梅娣回头望了望,也不见有什么人跟过来,便忐忑问谭洁:“那个人你认识?”
谭洁面无表情答:“不仅我认识,你也认识。”
“是谁?”
“当年在北平领我们变西洋戏法的丁四儿你可还有印象?”
梅娣一怔,惊呼:“怎么是他?!他怎么跑到这里来?”
谭洁心下也有点慌乱,虽不知这厮怎么混迹天津来,但总有种不安感,因为一见着这人便想起了当日赎买二人的严钏,虽不笃定二人是否还有交情来往,但至少刚才那一幕,这丁四儿是认出来了他们,而他们又背着命案,虽然官已不究,但人们未必健忘,毕竟前几个月警署还大张旗鼓地悬赏抓人呢。
“不管怎么说,此地亦不是我们久留之地,今日见了袁贺平,看他到底要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她尽力思考个计划,可此时此刻,左右不在掌控,乱世之中,人若浮萍,依附哪里便去哪里,没的选,没的逃。
……
且说那边袁府,今日也热闹了,来了不少复兴社的骨干将领和社员,陆铎也来了,携了夫人一起赴宴,他夫人新做了头发,烫了大卷,水绿刺绣旗袍,不大说话,但手臂一直吊攀在陆铎胳膊上。
袁安琪正帮着父亲招待,一回头见那二人亲密依偎,撇撇嘴,顺手拿过一杯威士忌,走到院子外面的游廊上去喝,正好躲了她父亲的视线。
肚里没食,这会儿又灌进去一大杯烈酒,她又不常喝,酒量浅,自然很快微醺,刚站起来转身回屋,脚下鞋子高,一级台阶踩空,往后一挫,倒是跌进一个人温软的怀里,她回头一瞧,竟贴着个英俊男子的面,心里一慌,忙站起来,推开他:“你放手!”
“小姐,抱歉,我是看您要跌倒,本能上前帮忙,如有冒犯还请海涵。”
袁安琪见眼前这人谈吐不俗,再定睛看,他身后似乎还跟着个男子,脱了帽倒露出张女人脸——细眉红唇,明眸白脸,袁安琪不禁再回看眼前人,不觉惊诧自己是否看花了眼?
这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哈哈,你们姐弟俩来了?”袁贺平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袁安琪一惊,把手里的杯子直接递到跟前的人手里,背过身整理头发衣服——她今天穿得也格外艳丽,中国式红旗袍,绣金线凤凰,掐腰收领,把个身条衬得凹凸有致,玲珑曼妙。
“你在这做什么?”袁贺平走过来,皱眉看袁安琪,后者垂头立刻道一句:“我去下lady’s.”
溜得倒是快,袁贺平也不想深究,只是目光落到谭洁手里的杯子,忽然明白什么,再想找人,袁安琪早没影了。
袁贺平只好先把两位请进去,又命佣人把礼品收下,再把姐弟二人带到内堂中与人介绍——
“这两位就是我近找的两位良才,会唱会武,还能使枪,是复兴社的后备军……”
头一回听到袁贺平这么介绍,尤其认识二位的营中将领也不吝添了些美词,不一会儿,谭洁和梅娣不由地就被众人捧得飘飘然。
陆铎同二人敬酒:“早就听闻你们姐弟唱功深厚,武艺超强,颇有当今梅澜之风采,咏春之拳法,枪法又神准,短短几个月便练就一手神枪,还真是我们复兴社难得的人才!”
梅娣从来没喝过这红葡萄酒,甜郁酒精又有这番盛赞催化,脸颊粉莹,眼神也柔顺许多:“过奖了,陆少校!我们也只是卖个手艺混口饭罢了。”
谭洁在旁边轻轻拉他袖子:“你别喝了,当心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