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太祖已迭纳数妃,连生十数子,椿为蜀王,皇十一子。柏为湘王,皇十二子。桂为代王,皇十三子。楧为肃王,皇十四子。植为辽王,皇十五子。栴为庆王,皇十六子。权为宁王,皇十七子。楩为岷王,皇十八子。橞为谷王,皇十九子。松为韩王,皇二十子。模为沈王,皇二十一子。楹为安王,皇二十二子。桱为唐王,皇二十三子。栋为郢王,皇为伊王,皇二十五子。连从前所封九王,共得二十四子。这二十四子中,惟二十四子。
燕王棣最为沉鸷,太祖谓棣酷肖自己,特别钟爱。至太子薨逝,意欲立棣为储君,只因太子已生五子,嫡长早殇。次子叫作允炆,即建文帝。年亦浸长,倘或舍孙立子,未免于礼未合,乃亲御东角门,召群臣会议。太祖先下谕道:“国家不幸,太子竟亡。古称国有长君,方足福民,朕意欲立燕王,卿等以为何如?”学士刘三吾抗奏道:“皇孙年富,且系嫡出,孙承嫡统,是古今的通礼。若立燕王,将置秦王、晋王于何地?弟不可先兄,臣意谓不如立皇孙。”援经立议,不得以靖难兵变,咎及三吾。太祖闻言,为之泪下,乃决立允炆为皇太孙。
先是太子在日,凉国公蓝玉,与太子有闻接戚谊,尝相往来。接入前回蓝玉事,以便承上起下。自北征还军,语太子道:“臣观燕王在国,举动行止,与皇帝无异。又闻望气者言,燕有天子气,愿殿下先事预防,审慎一二!”太子道:“燕王事我甚恭,决无是事。”蓝玉道:“臣蒙殿下优待,所以密陈利害,但愿臣言不验,不愿臣言幸中。”太子默然。及蓝玉趋退后,未免有人闻知,传报燕王,燕王衔恨不已。及太子薨逝,燕王入朝,即奏称:“在朝公侯,纵恣不法,将来恐尾大不掉,应妥为处置”云云。这句话,虽是冠冕堂皇,暗地里却指着蓝玉,请太祖按罪严惩。蓝玉桀骜如故,一些儿不加检点,寻又出捕西番逃寇祁者孙,并擒建昌卫叛帅月鲁帖木儿,威焰愈盛,意图升爵。哪知太祖反冷眼相待,并不升赏。至皇太孙册立,乃命他兼太子太傅,别召冯胜、傅友德归朝,令兼太子太师。玉攘袂大言道:“难道我不配做太师么?”嗣是怏怏不乐。遇有入朝侍宴,所有言动,一味骄蹇,太祖越加疑忌。从此玉有奏白,无一见从。玉尝私语僚友,指斥乘舆道:“他已疑我了。”既知见疑,何不速退。此语一传,便有锦衣卫蒋,密告蓝玉谋逆,与鹤庆侯张翼,普定侯陈垣,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及吏都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等,设计起事,将伺皇上出耕藉田,乘机劫驾等情。太祖得了此信,立命锦衣卫发兵掩捕,自蓝玉以下,没一个不拿到殿前,先由太祖亲讯,继由刑部锻炼成狱,无论是真是假,一股脑儿当作实事,遂将他一并正法,并把罪犯族属,尽行杀死。甚至捕风捉影,凡与蓝玉偶通讯问的朝臣,也难免刀头上的痛苦,因此列侯通籍,坐党夷灭,共万五千人,所有元功宿将,几乎一网打尽。比汉高待功臣,还要加惨。太祖意尚未足,过了年余,颍国公傅友德,奏请给怀远田千亩,非但不准,反将他赐死。定远侯王弼,居家叹道:“皇上春秋日高,喜怒不测,我辈恐无噍类了。”为这一语,又奉诏赐死。宋国公冯胜,在府第外筑稻场,埋甔地下,架板为廊,加以碌碡,取有鞺鞳声,走马为乐。有怨家入告太祖,讦胜家居不法,稻场下密藏兵器,意图谋变云云。太祖遂召胜入,赐酒食慰谕道:“卿可安心!悠悠众口,朕何至无端轻信?”言下,甚是欢颜。胜以为无虞,尽量宴饮,谁知饮毕还第,即于是夜暴病,害得七孔流血,数刻即亡。可痛可恨!
总计开国功臣,只有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汤和、邓愈、沐英六人,保全身名,死皆封王。但徐、常、李、邓四公,都死在胡蓝党狱以前,沐英留镇云南,在外无事,得以考终。汤和自死最迟,他是绝顶聪明,见太祖疑忌功臣,便告老还乡,绝口不谈国事,所以享年七十,寿考终身。叙明六王生卒,是用笔绵密处。这也不必细表。
且说太祖既迭诛功臣,所有守边事宜,改令皇子专任。燕王棣最称英武,凡朔漠一带,统归镇守,他遂招兵养马,屡出巡边。洪武二十三年,率师出古北口,收降元太尉乃儿不花。二十九年,复出师至撤撤儿山,擒斩元将孛林帖木儿等数十人,太祖闻报大喜,尝谓肃清沙漠,须赖燕王。至三十一年,秦王樉、晋王棢俱薨,乃命燕王棣总率诸王,得专征伐。其时太祖已经老病,尚传谕燕王道:朕观成周之时,天下治矣。周公告成王曰:“诘尔戎兵,安不忘危之道也。”朕之诸子,汝独才智,秦晋已薨,汝实为长。攘外安内,非汝而谁?尔其总率诸王,相机度势,用防边患,奠安黎庶,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托之意!其敬慎之,毋怠!
自是燕王权力愈盛,兵马益强,又兼燕京为故元遗都,得此根据,越觉雄心勃勃了。统为下文伏线。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太祖崩,年七十有一,遗诏命太孙允炆嗣位。且言诸王镇守国中,不必来京。允炆依着遗诏,登了御座,一面奉着梓宫,往葬孝陵,追谥为高皇帝,庙号太祖,以明年为建文元年。允炆后遭国难,没有庙谥,明代沿称为建文帝。清乾隆元年,始追谥为恭闵惠皇帝。小子编述至此,也援明朝故例,称他做建文帝便了。本回就此结束,只有一诗咏明太祖道:
濠梁崛起见真人,神武天生自绝伦。
独有晚年偏好杀,保邦从此少能臣。
欲知建文帝即位后事,且至下回续叙。
是回叙事,看似拉杂写来,头绪纷繁,实则一线到底。太祖性本雄猜,赖有马后之贤,从容补救,故洪武十五年以前,虽有胡惟庸一狱,而李善长、宋濂、陆仲亨、费聚等,尚得保全,党祸固未剧也,至马后崩而杀机迫矣。父子尚怀猜忌,遑问功臣?善长赐死,株连多人,甚至秦、周诸王,亦拟加罪。懿文太子,虽不能保全元功,犹能保全骨肉,不可谓非仁且恕者。然卒以是忧郁成疾,至不永年,是太子之薨,亦未始非太祖促之也。太子殁而蓝狱即兴,连坐至万余人,元功宿将,相继俱尽,何其残忍至此?燕王之酷肖乃父,亦无非天性忮刻,相感而孚耳。故是回总旨,在叙太祖之好猜,隐为燕王靖难张本,自翦羽翼,反害子孙,忮求果奚为乎?